001离亭怨01(1 / 1)

天颐十五年,春。

风雨大作,娇花嫩柳被夜雨狂风随意拨弄,玲珑作响的骤雨肆无忌惮的敲打在帝都的缥瓦晴檐上,此刻的裴家别院里隔着春夜的料峭寒气众侍卫们缩在一个火炉通红的房间里玩着骰子、喝着温酒。

不多时府内的总管林梢弯着腰、抚着两撇山羊胡子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他一进入这间房子就拢了拢身上半新不旧的披风,以抵挡因为扑面而来的暖气而从骨子里泛起的寒意。

“林总管,这大雨天的,您老怎么来了?”

侍卫长冯耀迎了过来,递上一杯温过的高粱酒,林梢却摆手推掉了,目色清冷的环视了一下众人。

“四娘子的病情可有好转?”

冯耀摇了摇头,这裴家四娘子过了年就一直高烧不退,府里的先生给看过后说有可能是天花,一时之间吓坏了府里的众人,好在裴夫人当机立断将四娘子送来裴家别院治,这下府里的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林梢眉头一皱,但是那双因为常年熬夜而略显苍老倦怠的眼睛里却一丝怜悯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说道:“下个月就是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四娘子要是熬不过这一次只怕裴家要少一位娘娘了,可惜呀。”

冯耀掩住眼底的讥诮附和着点了点头,对于裴家而言少一位娘娘确实是可惜了,但是对于柳姨娘而言少一个女儿便是可怜了。

想起柳姨娘那张憔悴的脸庞,冯耀无声的在心底叹了口气,柳姨娘膝下就四娘子这一个女儿,要是四娘子真的不行夭折,以柳姨娘那样温柔的个性在府里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是呀,花儿一样年纪里若是凋零了确实可惜,但愿老天有眼……”

冯耀说这话的时候林梢苍老的眼睛扬起一丝恶毒的笑意,他原本要说的话便没有继续下去,他可没有忘记林梢是裴夫人心腹,而裴夫人身为当家主母对于柳姨娘这一房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

四娘子的生死与其求老天保佑,不如期许裴夫人手下留情更有用些吧。

思及此,也真真是可怜!

雨声大作,碎玉一样敲打着地面将人原本平静的心情搅了个天翻地覆,冯耀觉得一阵烦躁,但是碍着林梢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这不安好心的老货。

“林总管,要不要去看一眼四娘子?”

他明知道这人是不会去的,却偏生要问一句,不出所料,林梢的脸色一僵,要笑不笑的说道:“这个……”

窗外即便是隔着重重雨幕依旧有清脆的马蹄声映入耳中,冯耀心里一震,这种时候,这种天气,这个地方怎么会有马蹄声?

“冯大,不好了!”

门突然被推开,狂风瞬间泻了进来,带着雨的湿气和夜的寒气,将火炉里的那一丝热气冲击得烟消云散,火势如同频临死亡的蝴蝶,大张着妖冶的羽翼,来不及挣扎便倾覆了。

冯耀眉头一皱,冷声呵斥道:“怎么回事,没看见林总管在这里吗?天大的事有他老人家在,慌什么慌!”

被骤雨打湿了衣袍的巡逻侍卫却顾不得什么总管不总管了,呵出一口气,忍着身上的寒气一口气吐露了出来。

“三郎,三郎冲进来了!”

冯耀心底一沉,侧目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袍的林梢,却见那人枯枝似的手指一僵,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已经被震惊笼罩,冯耀心里这才有了一丝舒畅。

然而他来不及欣赏林梢的狼狈那清脆的马蹄声便越发的清楚了,一个身穿深紫色圆领短袖袍衫,腰系墨色横襕的男子端坐在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此时雨越发暴烈,那人幞头浸着水,沿着白皙的额头滑下,将含着怒气的深邃眉眼洗涤的如同冷玉,然那人并不下马,脚下一用力,骏马闯过府门侍卫的阻拦径直朝内院狂奔而去。

“三郎,你这是要作甚?”

“三郎,三郎不可!”

这样大的阵仗是不可能不惊动别院的巡逻侍卫的,但是那些寻常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对于那些或真或假的劝阻那人给予一样的回应,就是用浸着水的马鞭直直的抽过去,一时之间,内院里满是凄厉的惨叫声。

“这、这、这可真是……”

林梢撑起房间里搁置的雨伞冲了出去,冯耀跟在他身后无声的笑了一下,这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可若是四娘子真的不幸去了,三郎无法无天的日子只怕还在后头。

“三郎,你这是作甚?”

难为林梢那把破败衰老的骨头架子还有几分硬气,他扔掉了遮风避雨的伞牢牢的拉住马辔头,满脸雨水的抬起头问道。

裴家三郎,裴子潜,表字少卿,虽不是裴家的嫡子却是裴家老夫人最看重的孙子,因为这层缘故,他得以一个庶子的身份享受着与嫡子相同的待遇。

此时,裴少卿眼中的怒意更胜,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的握了握手中的马鞭压着声音问道:“珈兰在哪里?”

林梢抹了一把冰冷的雨水,扬声说道:“三郎,四娘子得的是恶疾,不宜见人,您……”

他话未说完,马鞭化作一道暗影抽了过来,雨水浸过的脸皮上顿时泛起一阵火辣,他不由得吃痛惊叫,再也顾不得阻挡裴少卿的去路捂着鲜血蔓延的脸皮在满天的冷雨中哀嚎起来。

“珈兰在哪里?”

裴少卿冷声又问了一遍,随后而来的冯耀看着林梢那老货凄惨的模样虽然觉得畅快却也因此不敢再轻慢了这位小郎君。

“南厢房。”

春寒料峭,风雨不息,而这一切的寒气却比不上裴少卿眼底的清冷,南厢房是给府里的佣人们居住的地方,这些人竟然拿来给珈兰居住!

思及此,他目光落在一旁狼狈的林梢身上,目色一沉,翻身下了马,四周的人一愣,只见裴少卿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的抽了下去,林梢的背上顿时一片血色,哀嚎声大作,裴少卿这才冷哼一声抬脚朝南厢房走去。

看到这一幕冯耀脊背一寒,林总管虽然惹人厌恶,但毕竟是裴夫人的心腹,又是在裴家呆了多年的老人,这裴家的小郎君忒狠了一些。

此时的南厢房里因为近日的春雨连绵而门窗紧闭,原本浑浊的空气因为药味无法扩散而显得更加刺鼻和凝重。

“珈兰?”

裴少卿推开门放轻了脚步走了进去,房间里是有人的,但是那样细微的呼吸声竟然被窗外的骤雨声掩盖了,以至于他因为一时的恍惚而错失了她的踪迹,心底泛起莫名的焦躁,他来到破旧的床榻前,昏暗的烛火下一个娇小的身躯蜷缩在单薄的被褥下,细微的但是很急促的呼吸着,像一条被扔在岸滩上的鱼儿,拼命的挣扎只为了能多一次呼吸。

“珈兰?”

他伸出手碰了碰她苍白的脸颊,滚烫的温度传来灼伤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他脚下一软,跌坐在床上,心里痛到灵魂抽离,呆愣了片刻后,手下滚烫的肌肤微微的战栗了一下,一双漆黑但是恍惚的眼睛看了过来。

“少卿……”

一只消瘦但是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在微弱的灯光下欺霜赛雪如同白玉,战巍巍的伸来却沉沉的落下,跌入灰色的单薄被褥间,更显羸弱可怜。

他握住她的手心里却一股股的恨意,裴家后院珈兰的闺房里有他专门吩咐人雕刻的红木缠花月亮门的大床,上面铺就着青丝水缎的暖被,她的手每次伸出落下总能泛起丝丝的柔顺的涟漪,可是这里的又是些什么东西?

“我在,珈兰。我回来了,不怕!”

他低头凑近她,因为浸了雨水的手而格外冰冷,他用力甩去手上的水渍后搭上她细弱的手腕,当指腹上传来那浮散无根、如同无定杨花的脉象使得他阴沉的脸庞白了一下。

杨花散漫之象,分明是久病断魂之脉!

他远去西域不过半年珈兰的身体竟然会溃败至此?

裴夫人,这其中你出了多少心力?

怪不得浅白会冒雨连夜出城,承担着违抗他命令的风险也要找频湖医馆的主事欧阳莲渚,若非如此只怕今晚之后他见到的就是珈兰的尸体。

他心里的恨意到了极致,牙关忍不住打颤,额头上青筋泛滥,一时之间竟然恨不得亲手掐死裴夫人。

同为裴家子女裴嘉言,裴珈陵就可以过着钟鸣鼎食的日子,居于膏粱锦绣之中,而珈兰只能沦落仆佣居所,在生死一线间挣扎。

“少卿,不要皱眉……我若死了,也是解脱……”

她长发濡湿,脸颊灰败,往日明艳鲜亮如春花嫩柳的颜色都已经消失的无踪无影,唯有眼中一丝清冽一如往昔。

他浮躁的心绪沉寂了一下,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抱紧,低声说道:“珈兰,死是最容易的事情,但你我都不是能轻易舍了性命的人,我们始终都要为活着的人考虑。”

裴少卿看着她眼角眉梢的死寂心底一沉,片刻后站起身用单薄的被子她包起,打横了抱在怀中,他全身雨渍,是一路风雨的结果,比在水里浸过泡过还狼狈,眉眼却因为恨意的浸染而剔透晶亮、熠熠生辉。

此刻他不清楚自己恨得到底是裴夫人的冷酷还是珈兰的消极,他只知若是珈兰真的不在了,他终究会被这股恨意吞噬。

“何况你忍心留素姨一人在裴家?你忍心我每次回到裴家只能看到父亲僵硬的脸、裴夫人虚伪的表演,还有长兄的冷嘲热讽吗?你忍心吗?你若忍心,我便陪你一起去了;你若不忍心,就努力活下来,看着素姨,看着我。”

他抱着她的时候心惊于她的纤弱,可是手上的分量越轻,心里的压力便越重,在他二十年的生命中失去过无数的东西,品尝过无数次失去的滋味,而他依旧无法克服对失去的畏惧。

他轻抵着她滚烫的额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告诉我答案,珈兰。”

裴珈兰被紧紧包裹在被子里,濡湿的长发一半纠缠在被褥里,一半披散在他的臂弯间,没有步摇花簪,没有鹅黄黛绿,只是一张苍白干净的容颜,唯一的点缀是一双月牙似的春水目。

“好,我看着你。”

她语速轻慢,声音低弱却依旧换得他挑唇一笑,矜贵慵懒的容颜上有了一丝明亮,心里那一丝慰藉激荡着,他终于稍能安心,便大步流星的走到门口,起脚踹开破旧的房门,狂风暴雨顿时袭来,点点破碎的琉璃般沾染上他的眉眼,将鸦羽般的眉眼拉长,带着寒气杀伐过去,院落里严阵以待的众侍卫被他眼中的冷肃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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