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定风波06(1 / 1)

“你没事吧?”薄被下的人喃喃低语。

裴少卿收回手掌,看着不是翻动的薄被如同碧水波澜,溢出一层层的涟漪,一向清冷的眸子泛起一丝暖意。“没事。”

马车终于开始行动,大约是在此处停留的太久了一些,发出一声艰难的呻/吟声,马车上原来的车夫早已经成为一具僵硬的尸体,横在车辕上,被人用力推下马车。

“裴侍郎,我是千城。”

裴少卿看到薄被上的水面静止了一下,知道下面那人是真的怕了裴千城,于是冷声说道:“通知刑部,明天的事务照旧,唤千江来驱车。”

裴千城口中回了声是,心里却是疑窦丛生,他还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出裴侍郎车上还有一人,但为何要遣走自己?

马车缓缓的行驶在建安做繁华的街道里,上有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下有污水横生,草木飘荡,阵阵的冷风吹拂进车厢,丝丝细雨散进来将兜头覆身的薄被渐渐沁凉,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五郎慢慢的从薄被下钻出来,寒气迎面扑来,碎玉寒星的雨丝里裴少卿斜倚着车壁,紧闭的双眼下一层黑影,苍色苍白如纸,唇如紫绸,点点细雨染上他的鬓角,将鬓角名目的殷红淡化不少,可即便如此却还是十分惊人。

“裴侍郎?”

五郎凑近了些低声唤道,裴少卿却毫无反应,黑色的衣襟下一道醒目的殷红震彻了五郎的灵魂。

“裴少卿!”他一把扣住裴少卿的手腕,指间下平稳的跳动让他松了口气,应该只是皮外伤。“你若死了,区区陪葬是小,花家受累是大。”

他托住裴少卿白皙如玉的颈项将人放倒在薄被上,从银靴里抽出一把银质的匕首,看看了四周,烈酒没有,清酒倒是有一瓶,拿来冲洗了匕首,隔开裴少卿的衣襟,又为他撒上锦绣囊子中最好的伤药,如此一番折腾下一向警醒的裴少卿竟然没有醒过来,眼梢眉角不知是不是因为沾染了雨色的缘故,倒显出一份出尘不染的无辜。

啧!

五郎托着下巴摇了摇头,好一幅可以欺骗众生的皮相。

只是,纵然有再好的皮相,以他的所作所为大抵也没有人会认为这人无辜吧。

五郎侧目看向马车外,到了一个人流减少的转角处,他身形一晃,如同一只雪雁般出了车窗,脚一落地,踩上湿润的水渍,他嘴角泛起笑意,身形不动的看着马车渐渐离去,只可惜少了油纸伞的遮挡,他那类银似雪的衣衫少不得在雨中经历一番狼狈。

裴少卿,裴侍郎,区区可不会再落到你手里一次!

“你就这么走了?”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这道声音他曾听到过,五郎无奈的叹了口气,转回身面对那人。

“区区与裴侍郎并不同路,阁下难道不这么认为吗?”他笑颜以对,不肯失礼于人,哪怕他面对的裴千城。

裴千城并不回他,只是侧身看着不远处,说道:“裴府离此并不远处,天色已暮,雨气深重,我家侍郎只是希望花家郎君入府以避风雨。”

五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座朱红大门,门扇上铜黄色的门钉灼烧着人的眼眸,古语有言门扇薄植,皆凿半尺,一寸一涿弋,这地方与自己并不相配。“多谢,但是区区愿意在春和时分,溟濛处里,赏丝丝杨柳观丝丝雨,告辞。”

以避风雨?

进了那扇门才真的是将要风雨不息了。

他只是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小人物,猜不透裴侍郎心中所想,也不想猜透,唯一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说到明哲保身一事,五郎的额头止不住的隐隐作痛,一路脚不点地的疾驰而去,西市硕大的门楼立于暮色阴雨中,五郎站在那样的阴雨中看着持伞立于风雨中的三人恨不得此刻的雨下的再大些,至少将自己弄得更狼狈些,那人眼中的火气大约能小一些。

“三郎。”他刻意站在迎风处,风一吹眉眼都有些睁不开,脸上一阵阵的冷。

背风处,三郎的衣摆不比往日轻盈,似有被雨水沁湿的迹象,看见少年瑟瑟发抖的模样脸上的寒气却比暮色中的雨气还要阴冷几分。“你可知弥雅在此等了你多久?我又在此等了多久?”

五郎摇了摇头,不敢再正眼看他,垂头丧气如落汤鸡。

沉默在空气酝酿,而他却不知道会酝酿出怎样的结果。

“上车!”

清冷的两个字传来,五郎偷偷的看向伞下挺秀的身影,可那人已经率先走向马车,五郎叹了口气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这个时候三郎若是骂他一顿那倒是便宜了他,只怕重头戏还在后面,他抬眸看了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左边是弥雅锋利冷峻如同刀锋的眼神,右边是米可苑笑意清浅、幸灾乐祸的嘴脸。

他乖乖的跟着三郎上了马车,米可苑站在马车外持伞而立、笑意温软的说道:“五郎既然已经回来了,应是没有什么大事,你们好好说话,在下就不打扰了,舍下还有些琐事,先行告辞。”

三郎冲他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多谢你了。”

“三郎客气了,告辞。”

五郎听着两个人在那里一来一往的寒暄,始终默默的低着头,直到马车行动起来,幽闭的空间里三郎身上淡淡的药香味传来,合着水色寒气无声的酝酿,他终于受不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抬起头。

“我错了,你骂我一顿,要不然打我一顿。”

他凑到三郎跟前,拉了拉三郎的袖子,竟摸到一手水渍,他脸色变了变,三郎持着伞衣袖都能被浸湿,可见他在风雨中站的时间不短。

三郎扯回袖子,冷声说道:“你还小嘛,骂你一顿打你一顿?”

五郎默默的垂下头,白皙的额头上也是一层薄薄的水渍,三郎看着他懊恼的模样无声的在心里叹了口气,弥雅传来消息说五郎不见了,他一时不敢怠慢的来到西市,府里不知派出去多少人在需找,自己害怕错过他一直在西市入口处等着,没看见他之前心悬着,看见他之后,见这人安然无恙他心里虽然生气但也曾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他毕竟已经长大了,会有自己想做之事,或许只是一时忘记了时间。

“你去了哪里,放任弥雅一人在此,可知她吓坏了?”

五郎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看到一辆马车,那车和弥雅的一样,我就进去了,结果竟然不是,害得我和车主好一番解释,可他就是不相信我,非说我是贼子,要送我去见官。”

说完,看向弥雅,一双清灵冷漠的眸子下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胆子顿时烟消云散了,磕磕绊绊的说道:“对……对不起呀,弥雅。”

弥雅冷哼了一声,没有理睬他,冷漠的眼神直直的入他的筋骨里。

三郎似笑非笑的说道:“然后呢?你们去见官了?”

五郎连忙摇了摇头,说道:“当然没有,我又不是真的贼子。”

“你当然不是贼子。“三郎挑了一下他被雨水浸湿的袍衫,类银似雪的锦缎之下泛着淡淡的银光,那是用最鲜亮的银丝织就的暗纹。”你这样子的不招贼就不错了。“

“对呀!“五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好一番解释的,连自己的荷包都掏出来了,还赔上了五两银子车主才相信我不是贼子,放我下了马车。“

“五两?”

“对呀,五两呢,都够买一匹骏马了,那可是我的零用钱。”

他这样可怜兮兮的说着,一旁的弥雅止不住的冷笑了一声,这声笑瞬间让马车里的气氛冷到了极点。

五郎忍不住再次伸手扯了扯三郎的袖子,郑重的说道:“真的,足足五两!”

三郎看着他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冷冷一笑,拂掉了他不安分的手指,冷声说道:“弥雅的马车你都能认错,可见平时有多粗心。罚你五两银子的零用钱是轻的,若有下次,就罚五十两。”

五郎的眼眸瞬间睁得瞠圆,不可置信的惊叫道:“五……五十两?!”

“怎么嫌少?”

五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双明月似的眼眸含了丝丝水汽,可怜的如同镜花水月让人见之失神。“可我一年的零用才三百两,你这罚的太多了。”

可惜三郎丝毫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压在他的额头,用力一抹,五郎吃痛离,彼此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

三郎无奈的在心底叹了口气,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纨绔子弟,可见这几年里米琼没少纵容他。“三百两很少吗?建安小户人家一年的花费还不到十两,你这简直是……”

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下去,也或许他是被这少年气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抬起手狠狠的在少年额角敲打了一下。

五郎捧着吃痛的额角佯作忏悔的摸样深深地点了点头,十分爽利的说道:“我错了,我以后一定省吃俭用、勤俭节约,发扬我花家持家有道的传统,为阿爹尽孝,为三郎分忧。我会乖乖的,真的。”

三郎和弥雅听到此言具是一声冷笑,米琼曾说过五郎年幼、身无长物,所擅长者口舌也,此时才知此言不虚。

“真的!”

五郎拼命强调着。

三郎点了点头,说道:“最好如此!”

“一定会如此的,你放心吧,我都一个人在西域生活了这么久,不是好好的嘛。我可是从来没有给米大叔若果麻烦。”

“你当然没有,只不过是麻烦惹上你而已。”

“……”

窗外雨声潺潺,这厢的一场风雨于某人的撒娇卖萌中消弭于无形,看着三郎眼角眉梢温热的笑意,五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是另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在心里翻腾着。

裴少卿这个人在建安代表着腥风血雨、代表着是非与杀伐,自己竟然无意中两次与这人纠缠在一起。

是无可避,才不用避,但凡有所转圜,自己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规避风险的。

毕竟,自己还是喜欢西域的自由自在,想过那种兴逐时来芳草中撒履闲行,景与心会,落花下披襟兀坐的日子。

真的,好想快点与三郎同去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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