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含章的眉梢挑动了下,到底忍住没有发作,冷声说道:“你有心情在这消遣我,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崔老虽然不动你,不代表其他人会放过你。”
三郎无声的笑了笑,说道:“崔家不动我,你不动我实在是万幸。”
如此雍州城还有能动得了他的人吗?摇曳的烛火发出微小的的声响,似是对三郎的回应,灯火阑珊处,青衫飞扬的邵含章温温一笑。“烛火跳动有佳音,看来我确实不必为你忧心,你这一关若真能平安无事,我当不愧对与花子蕴的数年之交了。”
三郎眉间微凉,目色清冷的看了邵含章一眼。“我能不能平安过这一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雍州的百姓能不能过这一关。雍州的百姓若是下场凄惨,你们这些人也未必能安然无恙。”
“你知道了?”邵含章毫不怀疑的问道,从永丰轩开仓放梁、低价出售的消息传来时他就该想到,那些对外面而言十分隐秘的消息未必瞒得过花家人。
三郎摇了摇头,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不想永丰轩沦入这潭混水里,宋连轩毕竟还是南塘商社的人,永丰轩也还是花家的产业。”
三郎说完这话牵着自家的少年率步离去了,留下邵含章一人站在仲夏的夜风里心思浮沉。
“什么都不知道?才怪!”
雍州城的粮价之所以居高不下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今年这倒霉悲催的天气促使雍州颗粒无收所致,其二便是雍州的富商们大肆购买北方粮,恶意抬高粮价,这些人大部分是为了赚取天价利润,可是也有打其他目的的,比如说今天聚在崔家的这些人,他们不但想从天颐人身上赚取高价还想从其他人身上赚取高价利润,那些人离此并不遥远,不过是隔着一道边关。
这样事情他也做过,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新皇登基、边关不稳,高昌和周边诸国虎视眈眈,他要将手中的粮食高价卖给这些人不算难事,可是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建安传来消息,朝中已派出以为钦差巡视北方各处,这个消息到此已经数日却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是谁?
以花三郎的反应,他必是猜到那人是谁,且必定是个棘手的人物,至少对雍州这些富商而言。
马车上五郎轻趴在三郎曲起的腿上,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呼扇呼扇的,将琥珀似的眸子投上一层暗影,三郎修长的食指勾起他束发的缎带在手中慢慢的缠绕,低声问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就是觉得天颐的人好复杂呀。”少年周身无骨的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只有温热的呼吸穿透微衣服在肌肤上晕染,三郎饶是定力惊人也是脊背一僵,他虽然乐于接受这孩子的亲近,但是一想到他那招惹美人,但凡喜欢上谁都不假思索的靠上去就倍觉头痛。
“这些人一点都不复杂,他们心中所想无非钱权,除了这两样并无其他。”三郎扶正少年的头,将他翻了个身靠在自己的腿上。
“可是我看得好辛苦呀,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不就行了,干嘛绕这么多弯子?”五郎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完全忘记了自己平时算计别人是什么样子,尤其是算计米可苑之流时的时候。“对了,崔家真的会开仓卖粮吗?”
“会的。”三郎轻抚着少年消瘦的下巴眉眼含笑。“一样是赚钱,他卖给谁并无差别。”
五郎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翻了身凑近三郎,眉开眼笑的说道:“所以,他开仓买粮,无论是卖给永丰轩还是其他人其实都是帮了我们、帮了雍州的百姓。”
“是呀,雍州安矣。开心了吗,我的小郎君?”
“开心!”
出尘的佛像童子笑意灿烂如锦、明艳如花,瞬间照亮三郎的心房,他喜欢看五郎笑,无论是纯真的如三月的春风,还是眉眼弯弯狡诈如花妖狐怪都好,看见五郎的笑容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救赎,哪怕是一点点。
天长日久,也许你就真的救出了我,从那个黑暗的牢笼中。
五郎。
“开心就好!”
我愿你开心,无忧无虑、尽情尽兴。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开心、愉悦只是瞬间而已,如同五郎所说,欢喜的世间总是转瞬即逝。
如同雍州的晴媚,短短数日烟消云散,但是在这样陡然的转变里雍州从残酷的溃败里慢慢复苏、慢慢发芽。
原因是雍州城里最有实力的两家富商崔家和邵家开仓卖粮了,粮价皆是斗米六钱,虽然较往年高了些但是雍州城里终于见到了粮食。
但凡能买的的起粮的人都开始搜寻银子疯狂购粮,尽管如此这个雍州城里还是有许多人在饿肚子。
“我们设个粥棚施粥吧,宋掌柜。”
五郎不经意的一句话吓得宋连轩差点连茶杯都扔了,五郎看着他那狼狈样深感欣慰,好在没有真的扔了,还是比崔家那位崔什么的沉稳一些。
“你疯了?”宋连轩惊叫。
“疯什么?永丰轩的存粮本来就所剩无几,你就当回馈客户,好不好?”
“不好!”宋连轩一口回绝。
五郎深深的叹了口气,冷声说道:“你要是不设粥棚,区区会寝食难安的,到时候区区身体消瘦,全身乏力……”
他话未说完,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一道含笑、但是有些无奈的目光落下,五郎对上那双眼睛默默的垂下了眼眸,此时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装乖。
“宋连轩,设粥棚吧。”
宋连轩手脚颤抖的指着五郎低眉顺眼的嘴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真听他的,花子淳?”
然而,他们都没有想到,五郎一时善心设下的粥棚数日后会成为他们保命的护身符。
那时候雍州又是一场阴雨连绵,五郎撑着伞独步于雍州街头,空气里弥散着谁家灶头的烟火气,隔很远都能闻到尘世脉动的气息。
从踏入雍州城就没有见过开门迎客的酒肆饭馆此刻门前酒旗高悬,虽依旧无人光顾,但雍州的街道上终于不再凄凉冷清如鬼市。
“小郎君,要不要进来喝口酒?”连绵的雨丝中一家酒肆的小厮冲了过来,一脸谄媚的看着他。
看的五郎深觉自己若是不进去就是对不起他,手臂一挥,小厮立刻前方带路。踏入酒肆之后五郎才发现这里竟没有想象中那样凄惨,角落里竟然还有那么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五郎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风一吹,一股水汽驱散了酒肆里仲夏郁结的温热,他十指交缠的托着下巴默默的看着一帘烟雨。
“听说了吗?城南赵家被人围了,全家一口不少全进了雍州府衙的大牢。”
“不单是赵家,陈家也是。”
“不是,雍州府衙抓他们做什么?不对呀,雍州府衙敢抓他们?!”
窃窃私语风一样的流进五郎的耳中,他托着下巴无奈的摇了摇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害了了卿卿性命,何必呢?
“小郎君,这是我家最好的佳酿翠碧醴,这是我家心研制了桃花酥,你尝一下?”
小厮一溜烟的端来招牌菜放下,眉开眼笑的看着五郎,五郎点了点头说了声放下吧。
小厮这才又一溜烟的跑开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蒙蒙雨丝已经连成一线,将天地连起,水天雾地、一片渺然,在那片渺然里一袭重紫的男子持伞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