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下楼梯,一道身影就出现在跟前,手中撑着一把雨伞,肩头落满了雪。
“不带上我一道回去?”
方越然的声音在这雪天里震破凉薄的空气。
涂桑擤鼻涕,抬眼去看他。
她的眸光被泪水洗刷得格外的亮,就那样站在阶梯的最后一层,用着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看。
“看不够回家再去看呗?”他伸出手,做出一个迎接她的姿势。
涂桑一笑,鼻涕泡都跟着出来了,“方越然,我忘了那天和你的约定,没去找你。”
“忘了就忘了,我压根就没指望着你来,你那胆子比过街老鼠都还小,真让你过来见见长辈,指不定还会怂成什么样子。”
他的措辞云淡风轻,仿佛根本就不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涂桑却是盯着他的面部瞧,仿佛是要刻进心里。本来好端端的帅气男人,此刻邋里邋遢,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得衣服也有些乱,领口的衣领子翻出来,眼神无光,更多的是强打起的精神。
她张了张嘴,想问一句话,喉咙口却发堵,什么话也问不出口。
他反而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往下走。
像是家长领着孩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她默默地看他的背影,几日不见,他愈发消瘦了。
“那天你等了多久?”她问的声音很轻。
他答:“没多久,就几个小时,没等着就算了。”
“你爸呢?”
“也没等着醒来,走了。”
她的步子突然就走不动了,先前憋回去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重新积蓄起来,濒临爆发的点。
他也停下来,就那样背对着她,说:“真没等多久,后来托人一打听,就知道你干什么去了。”
哪里没有等多久,他回到深圳的日日夜夜里,几乎就是在医院里落了户,自己也铺了一个小床在父亲的床旁边,每天就守着父亲清醒的时候,可是清醒的时候很少,就算是偶尔的醒过来,嘴上嚷嚷着也都是母亲的名字,最多和母亲说得上几句话,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约定的前天晚上,父亲出奇地要求和他多说几句话说。
隔着呼吸罩子,父亲话说得分外艰难,每一句都要细细凝听,才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父亲说:“越然啊,这么多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一个人,我老指望着早点儿抱上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不过你还年轻,这些要求也不来,你以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记住,千万别辜负了人家好女孩。”
他扯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点头如捣蒜,在老人家耳边说:“好女孩给我找着了,明儿个就带给你看,特善良可爱的一姑娘,就和咱妈一样可爱。”
父亲一笑,没说两句,已经开始气喘了。
他只好叮嘱父亲早些休息,而他则是回去了家里一趟,又去亲自煲了汤和蒸饭,夜里十点多的时候,带到医院来,准备让她吃上热乎乎的饭菜。
没想到到了医院,她的人已经不在了,电话也联系不上,就像是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一样。
他干脆就坐在18楼的等候厅里,身边放着那只小黄人的保温桶,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一遍又一遍地打她的电话。
电话从最开的嘟嘟声最后变成不在服务区。
他低声笑,“要走好歹也说一声啊。”
他又等了两个小时,等到夜里的十二点钟,保温桶里的汤水全都冷掉了,医院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换了一批又一批,等到他的腿坐麻了,她仍旧没有来。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提着保温桶往34楼去。
乌拉乌拉,刚到34楼,走道里一片混乱,医护人员推着车,医生急急忙忙地穿好手术服,进入房间。
走廊边的鲜花被人碰掉,落在地上,他们的脚在上面踩过来踩过去。
一切变得像是虚空,他的脑袋里空白一片。
唯有听到自己的母亲在哭,哭得喘不过气,哮喘发作。
他慌忙地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傻傻地问:“妈,咱爸呢?”
母亲流着泪,摇头,咳嗽愈发严重。
他唤过来医生,赶忙让医生将母亲带了另外的一间病房,开药,喝药,打镇定剂,最后安静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手术室里的红灯也熄灭。
里面走出来的几个医生低垂着脑袋,过了会儿,无能为力地宣布:“抱歉,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他亦是心力交瘁,“谢谢。”
父亲已经挨得太久了,太痛苦了,如今走了倒也是解脱,可是走得那样急迫,明明几个小时前才说好了的,会让他见一见他这一生的爱人,而放出去的话还没有做到,老人家就先走了。
什么都成了妄想。
医生们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去了。
方越然就坐在母亲身边,握住母亲的手,脑袋里发晕,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都化成了苦涩的泪。
他眼角余光又扫见那个保温桶,小黄人张开双手笑着,上面还写着“你的脸有这么大”的几个字,可是现在那些小黄人的笑脸好像也塌了下来,拉着一张脸,毫无笑意,他们同样也是在伤心的哭着。
他打开盖子,里面的汤水已经变色坏掉了,最上层还漂浮着几根焉黄的菠菜叶子,引不起任何的食欲。
尝了一口,酸得牙齿发疼。
他还是坚持着喝完了一桶,结果就是拉了一晚上的肚子。
隔天拉得虚脱,脸色不正常,他还是忍着不舒服,医院家里两头跑,准备办理父亲的葬礼。
“我当时一着急,什么都给忘了,满脑子都是涂玥,杀人凶手,还有、还有……好多,对不起,我希望我说的这句话还来得及,方越然。”
她憋着哭腔,尽量好好地说完一句话,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温柔一笑,“没什么对不起,也没什么来不及,你还好好的在,我就安心了。”
涂桑却是望着他的笑容,觉得心中一阵阵难过,他从不曾这样笑过,笑得悲伤满溢,好像他是放弃了什么事情,放弃很重要的东西。
她有些害怕,语无伦次地说着:“方越然,我很好、好,但是很多的时候我会想,会不会我睡个觉,一梦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这是一场梦,你不见了,你的出现从来就是我做的一场春秋大梦,你不要这样笑,好不好。”
她说着说着憋不住声音里哭腔,所有难受齐头并进,“方越然,我害怕。我说过,很多东西我都留不住。”
是不是,最后我也留不住你。
他一把拥住她,揽她入怀,摸着她的脑袋,慢慢安慰,“我当然会一直在,你还有我。”
她的心渐渐地平静下来,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眼泪湿了他的衣裳。
她又重一复了个很傻的问题,“方越然,在你最痛苦的时候,没能给你一个电话一个拥抱,甚至一句简单的安慰,对不起对不起……”
他拍着她的后背,动作很轻很柔,“傻媳妇儿,我也一样,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不在你身边,我很抱歉。”
她拼命地摇头,“没有。”
“那你也没有。”
涂桑不吭声,她不是没有,她是弄丢了一个承诺,言而无信。
“冻傻了没,坐了几个小时。”
“没。”
“真没冻傻?”
“没有。”
他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耳朵脸颊冻得通红,眼睛更是红得跟兔子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谁欺负了,可怜得紧。
“我瞧着傻了,让我来吻吻,眼睛是不是很疼?”
话落,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皮上,温温热热的,舒适的温度,眼睛瞬间没那么难受了。
她吸了吸鼻涕,想说话,又被他打断。
“脏不脏,抬头,擤鼻涕。”
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盖在她的鼻子上,命令她。
嗡的一下,她听话地擤鼻涕,他不嫌弃地帮她擦鼻涕。
“你父亲……那边的事情。”
“后天举办葬礼,你同我一起去吧。”
思忖了一下,她迟疑地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去。”
说完,她飞速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方越然无可奈何,准备捧着她的脸,深深地吻下去。
她的膝盖却不听使唤地朝着雪地一弯,跪在雪地上,起不来。
她傻笑,“坐久了,好像有点儿腿软。”
哪里是什么腿软,分明是上午涂远康踹她的那一脚,下力狠,她的膝盖一直都在疼,先前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没去注意那块儿地方,现在倒好,疼痛如针扎般袭来,她脸色卡白,膝盖打颤,就算是被他扶着,也站不直。
他神情一变,肃着声音问:“哪里疼?”
瞒不过他的,她照实说明,“大概是膝盖出了毛病,就是有一点儿疼……一点儿。”
“一点儿疼会站不稳?”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