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他们来到之前的帐篷,已然不见哈默的踪影。唯有苏禾状似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单手掩面,无声哭泣,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他的手背。
与此同时,先前被苏禾的凄厉喊叫所惊醒的部分队员也相继来到这间帐篷中。
丽莎所睡得帐篷距离这里最近,因而她是第一个到的。她掀开帐篷门帘进来后,便一脸疑惑地看向伫立在门边的罗峰:“队长,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是谁在哭喊?”
语毕,她目光环视了帐篷一圈,这才注意到了前方背对着自己的苏禾。发现苏禾清醒的事实后,丽莎顿时睁大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置信。“他竟然已经醒了?这么快?”这真是上帝保佑,在她看来这位年轻人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而这个奇迹的缔造者……丽莎扭头看向罗峰身侧的叶宁,正是这位面容精致,神秘莫测的东方女孩。
她果然没有食言,竟然真的将这位年轻人给救活了。不过,这次也幸好有哈默先生的帮助,他们才能找到了这片安全的避风处。否则在面对暴风雪狂乱肆虐的情况下,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大家势必会将陷入昏迷的青年遗弃。
想到这里,丽莎忽然发现,从她进来以后,好像就没看见哈默先生的身影。难不成灵魂体也需要休息?丽莎皱了皱眉,心中不禁有些奇怪。“队长,哈默先生呢?他怎么不在这里?是不是……”
“好了,丽莎,不要问了,先回去休息吧!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罗峰瞧了一眼苏禾的背影,不愿再在这个年轻人的伤口上雪上加霜,适时打断了丽莎的话。
随后,他又挥手示意门边的其他队员全都撤出去,并提醒大家要保持警戒。“都散了吧,这里没什么事情。虽然我们暂时躲过了这场暴风雪,但明天还要赶路。大家尽早休息,注意保存体力,不要因为一时安逸就掉以轻心。”
见罗峰这样说,队员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这时,惊觉气氛有些怪异的丽莎将目光重新转向苏禾的方向,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这是在哭泣?而哈默先生又去了哪里?丽莎心中满是疑虑,可看着罗峰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便也没有多说什么,乖乖跟着其他队员一起离开了帐篷。
等他们都离开后,叶宁望着苏禾有些清瘦的背影,轻轻说了句:“哈默先生去了他该去的地方,苏先生请节哀!”
苏禾闻言,深深地低下头,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上面如今已是冰冷一片。明明在不久前,这只手是如此之近地触摸到了父亲真实而又温暖的身躯,尽管那是他消散前的最后一次实化。
看着他颓废的背影,叶宁几人没有再多说什么,安慰几句后便相继离去。
叶宁照旧回到自己的帐篷前,正准备掀开帘子进去时,一道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拦住了她的脚步,“六姑娘,我心中有一些疑虑,不知能不能请六姑娘为我解惑?”
漫天星辉下,风华隽秀的男子静静站在她的身后,眉目如画,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无数星辰交织而成的星河在头顶静静流淌,仿佛触手可摸。叶宁转过身,看着这一幕,竟莫名觉得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在这个星河璀璨的深夜里,他们就这么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时间悄悄流逝,终于,还是叶宁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外面冷,进帐篷里说吧!”
谢君白微笑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声“好”。
封闭狭小的空间内,两人屈膝相对而坐。一时间,叶宁被谢君白看得有些尴尬,默默别过脸去,晶莹圆润的耳垂微微泛红。“不知君白先生找我所为何事?”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谢君白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不动声色地问道:“我想问,既有轮回之说,那么是否有携带前世记忆之人?”
“自然是有的,不过大多是前世心结未了,执念甚深之人。”叶宁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会提及这个问题。“君白先生为何这样问?”
闻言,谢君白剑眉轻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低头不语,漆黑深邃的眸中闪烁着幽深复杂的光芒。
心结未了,执念甚深……
依梦中所见,他的执念自然就是眼前这名女孩。
思及此,他不着痕迹地看着一眼叶宁,掠过她圆润精致的耳垂。果然,如梦里一样,她的左面耳朵上有两个小小的耳洞,外沿的那个便是她幼年顽劣所致。
前两日的梦中,他见到了幼年时的六儿。那时的她最是爱美,见周围年长女子皆饰珰珥,便瞒着家人,自己偷偷拿金针穿耳,结果扎歪了地方,又不慎发炎,遭了不少罪。偏偏她不敢去找自己的仆妇,只会寻了少年时的谢垣帮她遮掩。
是了,那时他叫谢垣,这次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前世的名字。谢君白记得似乎在第一次与六姑娘相见时,她便称呼他为谢垣。那么,他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一世的六儿也生有宿慧呢……
叶氏六女,叶宁,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可除此以外,其他的,他一无所知。究竟前世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谢君白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长久的沉默却让叶宁微微皱起眉头,不由得出声提醒道:“君白先生?”
清丽的嗓音将谢君白从沉思中唤醒。
“抱歉,是我失礼了。”谢君白看着她,扬唇轻笑,如画的眉目间流光溢彩,顾盼神飞。而后注意到她神色有些倦怠,他按捺住心中的渴望,打消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念头,匆匆结束了此次谈话。“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没关系,谢君白在心底和自己这样说,这一世,他们时间还长……
叶宁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她确实有些累了,精神不济下,也无意去窥探眼前的男人今晚为何提及如此怪异的问题。若无其事地将谢君白送走后,她伸手按了按因为休息不足而有些胀痛的太阳穴,稍作调整后便钻进睡袋中沉沉睡去。伴随着帐篷外呼呼作响的风雪声,叶宁一夜好眠。
翌日,蔚蓝的天空洁净如洗,乳白色的烟云在头顶飘荡,暴风雪过后,珠峰难得一片晴朗的好天气。
看着头顶澄净悠远的苍穹,罗峰心中安定不少,他昨夜睡前一直在担心着,今日会不会仍旧面临着风雪肆虐的情况。如今哈默先生已经不在了,若是暴风雪还未结束,他还真愁他们这群人到时该如何下山。不过好在如今天气转好,不出意外的话,天黑前他们就能到达下一营地进行休整。
“早安,罗队长!”一道男声自罗峰身后传来,声音清润好听。
“呵呵,你也早啊!君白。”罗峰笑呵呵地转身和他打着招呼,看着他满面春风的样子,揶揄道,“昨夜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你今天心情这样好?”
“这样不好吗?”谢君白反问,“做人还是要开开心心的好,这些不正是罗队长从前教导我的吗?”
“呵呵,行了,你们这些商人啊,我是说不过你。”罗峰爽朗一笑,随即眺望着远方的山峰,说道:“今天天气不错,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尽早出发赶路吧!”
而后,他朝身后的帐篷区望了望,发现大家基本都起来了,唯独不见苏禾和那位六姑娘的身影。苏禾骤然失去父亲,心情郁结,他能理解。只是素来早起的六姑娘今日怎么没见着?
“丽莎,你去六姑娘帐篷那看看,别是出什么事了。”罗峰对着一侧收拾行装的丽莎吩咐道。
“好的,队长,我这就……”
没等丽莎说完,一旁的谢君白就打断了她的话。“不用了,我过来前去看过了,她还在睡。应该是之前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吧!”
罗峰闻言,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一向不近女色的谢君白,什么时候起,竟这样关心一个女人了?当年谢君白作为他搭档的时候,因着那一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的长相,可有不少或妖娆或清纯的女人向他抛出橄榄枝。可惜,神女有心,襄王无梦,那些女人最后都只能遗憾离场。
想到这里,罗峰微微侧头看向谢君白,清晨温暖的阳光下,他逆着光的精致侧脸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恍若天人。
可真是个妖孽啊!罗峰在心底感叹,却仍旧不愿放过这难得能够调侃谢君白的机会。他凑到谢君白的身前,努起嘴指了指叶宁所睡的帐篷,笑眯眯地问道:“君白,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谢君白闻言,淡淡瞥了罗峰一眼,半天从薄唇中吐出一句:“无可奉告。”让一旁焦急等待的罗峰差点发狂。
就在这时候,苏禾从帐篷中走了出来。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他的神情已经平静许多。因为之前的冲锋衣在滑坠过程中磨损严重,如今他穿着一身黑绿色的雪山服,那只有些轻微骨折的手臂被吊在身前,眼睛红肿,神色间难掩憔悴。
“队长,是苏禾。”正在弯身整理装备的丽莎见苏禾出来,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声示意着身侧之人。今天一早,她就从罗峰的口中得知,哈默先生的魂魄已经彻底消散了。她说不准自己当时的心情是震惊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总之是十分复杂。
罗峰闻言,抿了抿嘴,最终还是上前拍了拍苏禾的肩部,安慰道:“小伙子,看开点,这就是人生!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嗯,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罗队长。”苏禾对他勉强笑了笑,随即抬眼望向不远处被帆布掩盖起来的骸骨。经历一晚上的风雪交加,此时帆布上面已经积压了一层薄薄雪层。
“我想将父亲的尸骨收起来,带回去和母亲合葬,这也是他最后的心愿了……”苏禾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个沧桑的老者。
语罢,他弯腰向罗峰深深鞠了一躬:“一切就拜托罗队长了!”
罗峰见状,连忙伸手虚扶了他一把:“年轻人,你不用这样。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将哈默先生的遗骨带回山下好好安葬的。”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被风吹得微微鼓起的帆布,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英雄,不该待在这样荒凉的地方。”
随后,罗峰便叫来人去收拾哈默的骸骨。时隔多年,哈默的遗体已经彻底风化成了骷髅,所以他们只需将所有骨头收进背包即可。
没过多久,叶宁也起床了。她洗漱好走出帐篷时,见大家都整理好了装备,不由得有些赧然。“对不起,我起晚了。希望没有耽误大家的行程。”
“没事,现在也不晚。”谢君白唇角含笑,一脸温和地看着她,“那边篷屋里给你留了早饭,过去吃吧,吃完我们就要动身了。”
一旁的秦远闻言,目光警惕地看向谢君白,眼神犀利。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家伙对六姑娘肯定不怀好意,蔓青不在,他要好好盯着。
而叶宁则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晚上,这男人对自己就这样殷勤了?随即,她摇了摇头,抛却心中的杂念,快速朝谢君白所说的篷屋走去,还是赶紧吃饭吧!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下山的途中,虽然天气状况良好,但仍旧是一路艰难跋涉,天黑前,他们终于到了海拔6500米处的前进营地。虽然这里才是登山者们的起点,但是此时,整个营地中空无一人,估计是那些队伍已经向上攀登而去了吧!支好帐篷,架好燃炉后,大家美美地品尝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而后便相继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毕竟接下来他们还有近两天的路程。
静谧的深夜里,只余寒风呼呼的声音。陷入沉睡的人们,丝毫不觉危险正向着他们逼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