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夕阳的余晖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泛起点点金光。
在潜入水底的人员和岸上潜水队的相互配合下,被绑在缆绳上的金属箱最终轰然落在栈桥之上。
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响起,原本坐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的叶宁豁然睁开眼睛,半坐起身子,目光微凝,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片刻后,叶宁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无须靠近,站在这里她都能感觉到一股无比浓郁的怨气扑面而来。可是,她在方语蓉的身上并没有感受到半点怨气,那这箱子里的怨气是从何而来?
忽然,叶宁脑中灵光一闪,这箱子中似乎并不止一具尸骨。莫非是那个掐死方语蓉的陌生男子?可若是这样,那为何昨夜方语蓉没和她说起呢?
“六儿,怎么了?”坐在叶宁身侧的谢君白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住,继而起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到了木质栈桥上的金属箱。
“要过去看看吗?”谢君白偏过头温声问道。
“嗯。”叶宁轻轻点了点头,“去看看吧!”不论这箱子里有何猫腻,等待会开箱一看,自然会见分晓。只是若那怨气真的如她所想,是来自于箱中男尸身上,那这次她就不单单要解决方语蓉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叶宁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原本还想着等这次过后给自己放一次假呢,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奢望。身怀怨念,且怨气如此浓郁之人的执念又怎么容易消除呢!
不愿再被这些事烦扰,叶宁强行挥去脑中杂乱的思绪,自折叠椅上起身,移步朝着栈桥方向走去。而她身后,除了一路跟随的谢君白,还有闻声赶来的蔓青和秦远。
栈桥上,潜水队的队员们正有条不紊地收拾着相关器材和设备。见叶宁他们来了,微微颔首示意后,便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君白,你们过来了?”卫朗上前打着招呼,随即将目光转向叶宁,“六姑娘,你要的箱子打捞上来了,你看一下,是这个没错吧?”
闻言,叶宁看了一眼不远处满是苔藓的金属箱,轻轻点了点头:“没错,是这个箱子。”
“呵呵,那就好。要是没找对,那我今天可要在你和君白面前贻笑大方了。”许是任务圆满完成,又是在老友面前,素来沉稳的卫朗也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
听到这话,谢君白哑然失笑,最后却是说了一句让卫朗心领神会的话:“都是朋友,我不嫌你丢脸。”卫朗因着是家中长子的缘故,长大后渐渐养成了一副成熟稳重的性子。但他小时候却是异常皮实,因此也没少做丢脸的事。
果然,听谢君白这么一说,卫朗立刻噎住了。若说谁对他的过去最了解,谢君白任第二,就没人认第一了,毕竟两人是在国外一同长大的。
待两人说完,叶宁嘴角轻扬,抿唇浅笑:“卫先生说笑了,说起来今日之事多亏卫先生倾囊相助,我先在此说声谢谢了。”
卫朗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不用不用,你既然是君白的身侧之人,自然也就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就不必理这些繁文缛节了。”
说到这里,卫朗突然想起了一物,随即扭头对一位收拾着器材的队员说道:“阿亮,那玉符在你手上吗?”说起来,他差点忘了这玉符还没还给人家呢!
听到卫朗的话,那名叫阿亮的男子伸手挠了挠头,歪着头想了一下,方才说道:“……那块玉在老吴那儿,当时下水是他带着玉的。不过老吴现在估计在帐篷那换衣服呢,要我去叫他吗?”
卫朗摇了摇头:“不用了,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换个衣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等会再给也不迟。随后,他看向叶宁开口道:“六姑娘,那玉符我稍后再给你吧!”
“没事儿,现在不急着用玉符。”说完,叶宁走到金属箱跟前,认真打量了起来。
而他们口中提到的“老吴”,此时正在距离栈桥稍远处的一间简易帐篷里,同几名刚上岸的潜水员一起,在里面换着衣服。
见其他队员相继出去,一个身材壮硕,留着板寸头的年轻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身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叔,啥时候我也能下水啊?”他来队里大半年了,也和大家一起出过几个考古任务,可做的无非要么是帮着搬搬器材,要么是看顾下机器,能下水的机会几乎没有。可实际上,他更想去水下看看。
“小斌啊,年轻人要戒骄戒躁。你才刚来这儿,还有很多东西不懂,现在要做的就是多学多看,不要太着急。”吴海三两下脱去身上的潜水服,将手中的玉符随手放在横凳上,望着吴斌语重心长道。
见吴斌神色有些萎靡,吴海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边后,附身凑到他耳旁低声开口:“你放心,叔以前救过老板家里人的命,只要叔在一日,而是也不犯错,那你就能待在这潜水队。你趁现在多学学,等时间到了,总会有用上你的时候。”
闻言,吴斌感激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叔。”他文凭没有,能力又不显,要不是他叔费尽心力,这潜水队待遇这么好,他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叔叔借着人情才将他弄进队里,他应该学会感恩和知足,而不是贪得无厌。
想到这里,吴斌坐在横凳上,有些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忽然,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一旁的玉符上,想起这玉符似乎被大家传得神乎其神,好奇心驱使下,顷刻间,他便将之前的不快抛之脑后,随即抬起头望着吴海一脸好奇地问道:“叔,你说那玉符咋这么灵?都快赶上追踪定位器了。”
“什么追踪定位器,”听完吴斌的话,吴海有些无奈撇了撇嘴,睨了一脸莫名的吴斌一眼,最终还是忍不住解释道:“你以为那是普通玉符吗?那是灵符!符上被人施了法咒,符里寄生的阴魂和湖底的尸骨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着那一丝联系,要找到目标所在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有点听不懂。”半晌后,吴斌一头雾水地摇摇头,随即又一脸困惑地看向吴海,“可是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叔也不是道家中人啊!这些玄妙深奥的东西,他叔说起来怎么头头是道的,可惜他脑子笨,听得不是太明白。
闻言,吴海愣了愣,旋即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讪讪地笑道:“呵呵,我也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而已……”都怪他一时最快,他从那年开始,就已经决心不再碰这些东西了。日后这些事还是少在孩子面前说吧,免得引起怀疑。
思及此,吴海连忙转移话题道:“小斌啊,我说你又不是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成天跟在我屁股后头。有空的话,就在队里多交几个朋友,等日后我退下来了,你也好尽快适应。”
听他这样说,吴斌挠了挠脑袋,露出一口白牙,憨厚地笑了笑:“那不是其他人我都不熟嘛,而且也说不上什么话。在这里,就叔和我最亲,而且妈也和我说……”
话刚说到一半,吴斌突然脸色骤变,旋即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疼……叔……我的脖子好疼……啊!!”
见状,吴海连忙扑上前去扯开吴斌的手,查探他脖子上的伤势,随即便看见一条细长的黑色蠕虫迅速钻进吴斌的颈肉中。几乎是眨眼间,他脖子的肌肤上就出现了一片青黑色的斑。
这是南疆巫蛊?而中了巫蛊的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就像当年的那些人……
想到这里,吴海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懵住了。但随后他又猛然惊醒过来,连忙将吴斌背在身上,向着帐篷外冲去。他不能就此绝望,那位六姑娘看样子有些手段,说不定可以救救小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吴海这里火急火燎,栈桥上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岸边四处皆亮起了明亮的探照灯。
叶宁握着强光手电筒,围在金属箱旁边细细打量,入目所及之处,苔藓满布,锈迹斑斑。忽然,她在箱子侧面一角发现了些许纹路,这些纹路覆盖的范围很小,不过一个成年男子巴掌大小,而且还被掩藏在苔藓和锈迹之下,乍一看并不起眼,若不是她从中窥探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基本是很难发现的。
见状,叶宁连忙将手电筒的灯光对准这一处,而后又让蔓青取来工具清理掉了上面的苔藓和锈迹。
随着阻挡物被清理干净,一个诡异的图案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狰狞的骷髅面孔,周边绘有铭文,而那两个空洞的眼眶中各自印着一串字符。
可等看清那两串字符后,叶宁目光骤冷,眼睛微微眯起。这两串字符并非是铭文,而是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其中一个她知道是属于方语蓉的,这是她昨夜从方语蓉口中所知。而另一个,若无意外,应该就是被困死在箱中的另一名陌生男子。
而这图案和铭文明显是噬情蛊才用到的阵法。这样看来,方语蓉之死果然没那么简单。可被人用如此阴毒的方法谋害,这方语蓉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这图案……代表着什么?”见叶宁蹲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一角,谢君白不由得出声问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三言两语说不清,具体的等开完箱再说吧!”叶宁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
“六姑娘,那现在就开箱吗?”秦远站在旁边适时问道。
“这里风大,晚上气温太低,不如将箱子搬到那边木屋吧!”没等叶宁回答,谢君白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六儿纵使能够长生,但终究还是凡人之躯,同样会生病受伤。
听到谢君白的话,叶宁不由得偏过头看着身侧的蔓青,随即轻轻点头,同意了谢君白的观点:“那还是把箱子搬去木屋吧!这里晚上太……”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便被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
“六姑娘,快救救小斌,快救救小斌……”
众人循声望去,便看见吴海背负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半走半跑着过来。
等他走近,几名队员连忙上前帮着他将背上的吴斌移到一旁。
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吴斌,吴海心急如焚,惊惧交加之下有些慌不择言:“六姑娘,你救救小斌,小斌他中蛊……”
说到这里,吴海惊觉失言,连忙改口道:“小斌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哀嚎,我上前看了一下……结果看到一条黑色线虫钻进了他的皮肉里……”
闻言,叶宁没在意他之前说漏嘴的话,移步走到吴斌身前,随即蹲下身子,伸手掀开他的衣领。当她视线落到吴斌泛着青黑色斑纹的脖子和脸上时,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看样子,这是被噬情蛊的蛊虫入体了。而这种蛊虫是被有心人养成的,就算中蛊人死了,蛊虫亦不会覆灭。非但如此,一旦重见天日,这种蛊虫便会寻机会侵入和之前中蛊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身上。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这吴斌的生辰八字竟然和箱子里的男人一模一样,真是无妄之灾。
“他怎么了?”谢君白轻声问。
“他中蛊了。”叶宁垂下眼眸,轻轻叹了口气,“因果循环,辗转相续,合该他命中有此一劫。”
“六姑娘,小斌还有救吗?”吴海声音急切,脸上更是焦躁不安。
“有救是有救,就是要吃点苦头。”叶宁想了想,抬头冲众人说道,“先帮我把他和箱子都抬到木屋去,这里黑灯瞎火又寒风料峭的,我也不好施法。”
听到叶宁这句话,众人随后便将金属箱和吴斌相继挪到了稍远些的木屋中。
而在进木屋前卫朗将玉符还给了叶宁。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除了叶宁一行人,屋内就只余卫朗和吴海。其他队员则在卫朗的吩咐下,带着装备器材离开了这里。
“秦远,你去把箱子打开。”等吴斌被移到一旁后,叶宁对着秦远说道。
“是,六姑娘。”秦远应声答道,旋即走到金属箱一侧,握紧边缘的两个圆形拉环,一边缓缓加注力道,一边慢慢往外拽。
随着金属箱门被打开,一大波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湖水涌了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被水流冲出来的两具尸体。
可令人奇怪的是,这两具被浸在水中三年的尸身除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些微微发白外,周身竟没有一点腐烂或发胀的迹象。
更令人惊奇的是,随着这两具尸身出现,屋内渐渐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不一会儿便驱散了之前的那股恶臭。
“别闻这香味,是婆娑香,能迷惑人的心智。”叶宁出声提醒,旋即从随身木箱中取出香炉和三柱净神香,点燃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淡淡的檀香之气弥散,逐渐压下了从尸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腻人的香气。
与此同时,叶宁的心中感到一股莫名,为何这男尸出来后,身上的怨气竟然消失了。这又是为何?
可不待她细想,思绪便被一旁的吴海出声打断。
“六姑娘,小斌现在该怎么办?”吴海目光直直地盯着叶宁,他现在无心理会周围出现的一切。因为吴斌是他最后的救赎,他一定不能出事。
闻言,叶宁心中有些无奈,但还是理解他的心情,于是放缓了声音道:“吴先生先等等,我要着手做一些准备。”
语罢,叶宁环视屋子一圈,最后挑了一处未被黑色湖水波及的地方。随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小木箱,从中取出一应法器。而后用朱砂绘制出阵法纹理,纵横交错间,一个太极阴阳鱼的法阵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吴先生,你将吴斌挪到阵法左侧。”说完,叶宁又扭头看向秦远,“阿远,你把那箱子里的男人搬到这阵法右侧来。”
“好的,六姑娘。”
“是,六姑娘。”
随着叶宁话音刚落,吴海和秦远几乎异口同声道。
少顷,阴阳双鱼法阵中,一坐一右平躺着吴斌和那个陌生男子。
见状,叶宁将两人相邻的手交迭在一起,并割破这两只手的掌心,同时亦将吴斌左手的袖子卷到小臂处,露出一截胳膊。
随后,她盘腿坐在阵前,闭上双眼,双手凝结手印,口中默念法咒。
半晌后,众人能清晰地见到在吴斌左手小臂的皮肤表层下,有一条细长的线虫在缓慢朝着他的掌心处蠕动。
不一会儿,大家再次看到一条通体黑亮的细长蠕虫钻出吴斌的手掌心,向着旁边男尸的手中而去。而随着那虫子的离开,吴斌的脸上的黑气迅速退去,转瞬间便恢复如常。
当那虫子准备钻进男尸的手中时,叶宁迅速出手,将其装进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旋即刺破指尖,往瓶中滴入数滴鲜血。随后,便听得瓶中虫子身上发出一阵“滋滋”的声音,眨眼的功夫后,那黑色长虫便化作一团焦灰,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到这一幕,叶宁嘴角微微扬起,眼底一抹精芒闪过。随即,她目光转向吴海说道:“他体内的蛊虫已经被引出来了,基本已无大碍,吴先生大可放宽心。”
听叶宁这样说,吴海望了一眼气色只是些许苍白的吴斌,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随即面露感激地看向叶宁,眼底隐隐地泛起了泪花:“多谢六姑娘,您的大恩大德,我老吴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只消说一声,我一定前来为您鞍前马后。”他大哥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年他对不起大哥,如今不能让唯一的侄子也折在这里了。
叶宁轻笑一声:“吴先生不必如此。这蛊虫原本随着箱子尘封在湖底,而今日也因箱子再临于世。要真说起来,吴斌之事还是因我而起,所以你无需对我如此感恩怀德。”
“那是什么蛊?为什么无缘无故要去袭击吴斌呢?”这时,在旁听了半天的蔓青好奇地问道。
叶宁抿了抿唇,说出了一个名字:“是噬情蛊。”
“情蛊?”卫朗听了这句话,心里突然一动,“是苗女的情蛊?听说中蛊之人会死心塌地地爱上施蛊之人。”他原本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因为这个月姨妈和表妹欣彤来家中常住。而欣彤因为恋着君白几近疯魔,成天在家没事就捣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叶宁摇了摇头:“这不是情蛊,而是‘噬情蛊’,虽然和情蛊只有一字之差,但功效却是千差万别。”
说到这里,叶宁突然想起方语蓉如今还在玉符中呢!真是忙着一茬忘了一茬。不过,目前这么多人在场实属不便,相信方语蓉也不希望被人当众围观。
思及此,叶宁斟酌片刻,委婉地下了逐客令:“吴斌目前虽无大碍,但蛊虫入体,终究还是损了些元气。我建议还是尽快送他回家,好好休养几天吧!”
吴海听后连连点头:“多谢六姑娘提醒,那我就先送小斌回去了。”说着,他将吴斌背在身上朝着屋外走去。
闻弦琴而知雅意,卫朗毕竟也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自然听出了叶宁的话外之意,遂顺着叶宁的话说道:“天色已晚,我也不在此多留了,改日再请你们吃饭。”他这个“你们”自然指的是谢君白和叶宁。
语罢,卫朗随着吴海一起离开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