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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再回来过。”沈奕说这句话时,心中一片冰凉,“原本说好三个月后就回来,但到了日子,母亲却没有如期归来。父亲情急下直接带着我赶赴西北,可他最终也没能找到母亲,而卫烟也突然之间就联系不上了,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从那以后,父亲似乎幡然醒悟,他怕卫烟对我不利,于是带着我搬离了之前的住所,并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混混,常年混迹在市井之间。”想起与父亲相伴的短暂岁月,沈奕冷冽的双眸间多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暖意。

沉默片刻后,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不过,在搬离原来的地方后,父亲会定期回去查看,看母亲是否回来。不仅如此,他每年都会抽一段时间去西北寻人,即使最终一无所获,他也从未放弃。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八岁生日那天……”

沈奕闭了闭眼,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从他眼前飘过。当回忆戛然而止时,他再度睁开眼睛,眼底已恢复一片清明:“那天,父亲替我向学校请了假,吃完早饭就开始为我庆生。期间,他对我说了很多话,说得最多的一句是让我以后学会独立。现在想想,他那时……恐怕是在间接和我道别,可惜……”

可惜八岁的他尽管早熟,却仍旧没能听出他话中的诀别之意。

而他的父亲,也从那一天开始,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此后再没见过一面。

叶宁听着他话中的未尽之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我是说你父亲,他为什么要离开?”

就算要寻找妻子,也不该抛下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吧?但听沈奕的意思,他父亲似乎是在他八岁生辰那天离开的?可他为什么要选在那个时候离开?是蓄谋已久还是偶然为之?

一时间,叶宁心中迷雾重重,关于沈奕父母的所有事情,都像被笼上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明白。

“他离开的原因,我当时并不清楚,不过……”沈奕话声微顿,缓缓又道,“那天吃完生日蛋糕,我有些犯困,就回房间睡了一觉。再度醒来后,父亲就不在家中了,我在客厅的茶几上看到了他给我留的一张便签,上面写了很短的一句话。”

叶宁不明所以地看向沈奕,用眼神无声询问。

沈奕微微抬首,迎上她疑惑的双眸,沉默片刻后,终是将那张便签的内容完整复述了一遍:“他在上面写了——照顾好自己,爸爸必须离开。”

当时的自己尽管年幼,却也从字里行间中读懂了父亲的迫不得已。所以,对于他的离开,自己尽管难过,却从未有过埋怨。

虽然周围的人都说他在帮派械斗中被人误杀了,但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所谓混混不过是父亲用躲避仇家的保护色,所谓误杀也不过是父亲制造假死的一个借口罢了。

他相信父亲很快就会回来,然而直到半年后,他被人送进福利院时,他才隐约有些明白,父亲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说到底,他这一生于父母总归是无缘。母亲在生下他不久便被灵女设计囚禁,而父亲在将他抚养到八岁后,也一去不回。

“必须离开……”叶宁在心中慢慢咀嚼着这几个字,愈发觉得疑影重重,“他这样着急离开……难道是找到你母亲了?”

因为知道了方颜的踪迹,而自己此去又生死未卜,所以才不得不抛下自己的独子?叶宁在心中暗忱。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沈奕的父亲当年很可能成功带回了方颜。

若非如此,方颜的尸骨不可能会被葬在南郊的松树林里。

毕竟,方颜身怀至善之魂,是实打实的通灵之体。卫烟既然决定铤而走险,就绝不会轻易将她放过。

可事实若真是这样,那方颜又怎会被人掐死呢?叶宁眉心紧拧,心中疑窦丛生。

“你猜得没错。”沈奕微微颔首,神色未改,“我父亲当年之所以离开,正是因为有人向他提供了我母亲的消息。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叶宁闻言一愣,下意识地追问:“这么说,是有人暗中帮助你们,那人是?”

沈奕对她摇了摇头:“那人自称‘周公’,是一个很神秘的人,具体身份我也不清楚。父亲当初离家后,多年音讯全无。我原以为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但一封陌生的来信让我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并了解到部分事情的真相。”

沈奕端起茶蛊,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继续说道:“那时我和卓媛已经结婚三年,而卓媛也怀了我的骨肉,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那封信的出现,却打破了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叶宁垂首聆听,指尖轻轻敲击着杯沿,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头来,凝视着对面之人:“那封信的内容……沈先生介意说下吗?”

对于他口中的‘周公’,自己心中暂时还没有任何思绪,倒不如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沈奕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下:“我已经说了这么多,自然不会介意再多说一封信的内容。”

“那封信一共分为两页,是我父亲所写,下页则是全然陌生的笔迹,落笔之人正是那位周公。”他说得条理分明,“中,父亲和我解释了他当初离家的因由——一来,他此行路途凶险,不方便带我一起走;再者,他怕我被卫烟盯上,所以临走前交待过同社区的友人,如果他半年后未归,就将我送去隔壁街区的福利院。除此之外……”

说到这里,沈奕的声音突然停顿,面色也骤然一紧。

父亲那页信的后面,提到了破除伴生咒的一类方法,而伴生咒……

沈奕心中一滞,他方才的注意力全落到了卫烟身上,竟把自己手上的伴生纹给忘了!

他自然是知道伴生咒的,这些在上官灵者的手札中都有记载。只是……父亲信里不是说过,只要更换血脉,身上的禁咒就会随之消失吗?那他身上为何还会出现伴生纹?难道是当初替换血脉时操作有误?

一时间,诸多疑问萦绕在沈奕心头,而他原本冷峻的面容上,也因此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叶宁一直关注着沈奕,他这番表情变化自然也落入了她的眼中。

“沈先生?”见他久久不语,她不禁开口唤了一声。

倏然响起的声音让沈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目光对上叶宁墨玉般的双眸,沉声问道:“六姑娘,上官灵者的手札中曾记载,只要转换血脉,伴生咒就会随之失效,事实……是这样吗?”

“你知道破除伴生咒的方法?”叶宁眼底掠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便也释然。伴生咒虽然被明令禁止,但为防止后人被害,一些灵者还是会在自己的私人手札上稍作记录,对于破除禁咒的诸类方法,更是会仔细言明。

沈奕作为上官牧的后人,知道这些也实属稀松平常。不过,他为何会提到更换血脉,莫非……

“你已经更换过血脉了?”叶宁这句话虽是问句,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

之前她还奇怪卫烟为何会选中普通体质的沈奕,如今他倒是自行给出了解释。

是了,他父母均为体质特殊之人,沈奕遗传到这点也实属正常。

如果沈奕从前体质独特,那卫烟盯上他也不足为奇。

只是沈奕血脉已然更换,他手背上却还是留有鬼仆烙印,甚至伴有咳血症状。

而这类情况,通常只有一个解释……

“解除伴生咒的方法共有两种,更换血脉确实能够破解伴生咒,但也有一个例外。”叶宁缓缓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沈奕,表情极为郑重,“如果中咒之人在出生时融合了施咒者的心头血,日后即使更换了血脉,也只是令体质暂时沦为普通。只要伴生纹还在,咒法的侵害便不能完全消除。”

卫烟假扮上官牧的旧友来找方颜一家,无非是看重了夫妇两人的特殊体质。

想必在第一次找上门时,她就已经给他们下了伴生咒。而她之所以还继续虚与委蛇,应该是看重了方颜肚子里的孩子。

毕竟两个体质特殊之人结合后所诞下的孩子,十之八/九也是特殊体质的人。

沈奕刚才也说,卫烟第二次过来时,正值他出生之际。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她看出了沈奕的体质,不仅给他下了伴生咒,还将自己的心头血融入他的血脉之中。

说起来,这种得不到就毁灭的做法素来是卫烟的一贯作风。

而作为普一出生,就融入了施咒者心头血的中咒之人,沈奕最终只会有两种结局:一是成为鬼仆,被卫烟抽干元气,然后为她所吞噬;二是侥幸更换血脉,活着的时候体质沦为普通,但因融合了施咒者心头血的缘故,会诱发咳血症,最终血气尽失,暴毙而亡。

无论哪一种结局,对沈奕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叶宁微微眯起眼睛,卫烟还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可惜她毅力足够却心术不正,如此作风,圣灵绝不会姑息。

纵然心中思绪万千,但现实却只过了一瞬。

沈奕在听完叶宁的一番话后,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他面色陡然冷峻下来,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半晌后,一道冰冷的声音从他嘴里说出来,随即传入叶宁的耳中。

“六姑娘,我母亲当初之所以身体变差,是否也是因为卫烟的缘故?”

叶宁轻轻点了点头:“就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

方颜前身是十世善人,除非自己的缘由,否则难产之说压根就不存在。

况且,据沈奕先前所述,方颜初时胎像稳固,身体也十分健康。是卫烟来了又走后,她的身体才渐渐变得虚弱。

综合种种迹象来看,应该是卫烟暗中对方颜做了手脚,其目的无非是想借“救命之恩”来获取夫妇二人的信任,以便她做进一步图谋。

“我就知道……”沈奕的眉峰深深皱起,双目间满是阴霾,“那女人哪会真心救人!”

听到这话,叶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并未多说什么。卫烟的为人,她早就领会过了,如果没有庞大的利益驱使,她不会轻易释放自己的善心。

“沈先生,容我打断一下。”见他神色趋于平静,叶宁开口说道,“我想知道你先前说的那两页信里,除了你说过的内容外,还写了什么?”

沈奕闻言一顿,随即点了点头:“我父亲的那页信中,除了我刚才说的,还说了破解伴生咒的详细方法。在那页信的末尾,他告诉我,他离家半年后,在周公的帮助下,救出了我母亲。因为身后有人追捕,他们一直躲在别地,不敢回来认我。除此之外,他还告诉我,他和我母亲后来给我生了一个妹妹,年岁比我小一轮。”

叶宁听后有些诧异:“这么说,你之前从未见过你妹妹?那你们兄妹俩是如何相认的?”

“妹妹的下落,是周公告诉我的。”沈奕如实回答,“在那封信的下页,自称是周公的人告诉我,我母亲在逃离后的第四年生下了我妹妹。隔年,我父亲无故癫狂,不仅弄丢了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还失手掐死了我母亲。”

听到这话,叶宁眸光微闪,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她初见方颜的魂魄时,就知道她是被人掐死的。不仅如此,方颜身上还没有丝毫怨气,可见她对杀害自己的人没有任何怨恨之心。

如果像沈奕所说,她是被自己丈夫失手害死的,那倒也说得通。

不过,沈奕父亲好好的,又怎会无故癫狂?这里面恐怕另有隐情。

叶宁虽然心有疑虑,但见沈奕话意未尽,便没有出声将其打断,而是继续认真聆听。

“父亲清醒后悔恨不已,他将这一切告诉了周公,周公则在信里告诉了我。”说到这里,沈奕的声音愈发低沉,“周公在信中还提到,父亲多番寻找,都没找到丢失的妹妹,于是就带着母亲的骨灰离开了。在那半个月后,父亲独自一人返了回来,交给他一封信,隔天就……”

余下的话他虽然没说,但其中意思已不言而喻。

叶宁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劝慰了一句:“沈先生,还请节哀。”

沈奕捏紧手中的杯子,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没事,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已经看开了。”

自父亲离家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他,即使是他的死讯,也是周公借由那封信告诉了他。

所以在看到信中写着父亲独自返回的隔天就坠楼而亡时,他除了感到怅然若失外,倒也没有太多伤感。

因为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经做好了父亲不在人世的准备,那封信不过是揭晓了他死亡的确切时间罢了。

彼时他成婚三年,丈夫的身份让他对父亲的死因有了淡淡的明悟——或许是无法面对自己弄丢孩子并失手害死妻子的事实,所以才会在处理完后事的隔天,于无边绝望中坠落高楼。

对于父亲的自我毁灭,他情感上可以理解,理智上却并不支持。都说人死如灯灭,唯有活着才能看见胜利的曙光。倘若换做自己,在没有亲手覆灭仇人前,他不会轻易选择死亡。

“那位‘周公’的信里还说了什么?”见他神色怔怔,叶宁斟酌着问了一句。

若是透露的信息再多些,她或许能排查出这位‘周公’的身份也说不定。

沈奕从怔然中回过神来,稳定心绪后,缓声开口:“当时我还差半年就满25岁,周公信上言明我的处境有些危险,因为灵女会在我满25岁时,借助禁咒找到我。他说自己最近被人监视,无法过来为我抹去身上的伴生纹,而他的一位巫师朋友则可以为我更换血脉。”

“抹去伴生纹……”叶宁心中一凛,嘴里喃喃出声。

要破除伴生咒,除了中咒者自身更换血脉外,还有一个更为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找另外一名拥有莲印的灵媒师施法抹去中咒之人身上的伴生纹。

这样说来,那位‘周公’和她一样,也是一位灵者?

自上官牧被除名后,除去自己和卫烟外,剩余的灵者笼统不过七人。那么,‘周公’又会是谁呢?

“六姑娘有什么疑问吗?”见她突然打断自己的话,沈奕不由得出声询问。

叶宁闻言一愣,瞬间回过神,当下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七个人虽然不多,但‘周公’到底是谁,依然有待商榷。她如今一头雾水,还是听听沈奕怎么说吧。

想到这里,叶宁抬头看向沈奕:“沈先生继续说吧,我在听。”

沈奕点点头,接着刚才的话说道:“周公除了让我去找他的巫师朋友外,还将他查到的关于我妹妹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我。”

“妹妹当年丢失后,被人贩子辗转卖到了国外,最后落入一个叫‘蜂巢’的神秘组织。”沈奕轻轻晃动着杯中的茶水,自嘲地勾了勾唇,“我那时年轻气盛,仗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催眠术,自以为很快就能把妹妹从组织里捞出来。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了为期半年的计划——半年内,转换血脉并带回妹妹。”

叶宁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离开了?”

“嗯。”沈奕默然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深邃的瞳仁间似有怅然闪过,“离开前,我将卓媛安顿好,告诉她我要出一趟远门,然后就动身去找那位巫师。在巫师的帮助下,我顺利更换了血脉。不过……”

“中间发生了意外?”叶宁转了转眼珠,视线落到他瘦削的脸上,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果然,沈奕接下来说的话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确实发生了意外,在转换血脉期间,因为筋脉暴动,我失手打翻了巫师家中的一个蛊瓶,里面的蛊虫毁去了我大半张脸。几经犹豫后,我索性去医院换了副面孔。”他自窗外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几个月后,我按照周公信里给的地址,乘机飞往m国,试图将妹妹从组织中捞出来。”

说到这,沈奕脸上的自嘲之意愈发明显:“我和‘蜂巢’纠缠了半个月,终于寻到机会将妹妹带出。原以为事情很顺利,哪知这一切都只是对方诱敌深入的手段罢了。到最后……不但妹妹没救出来,连我自己都赔了进去。”

听完这些,叶宁心中恍然:“所以,你后来逃离组织后,干脆化名‘沈奕’重新追求夏小姐?”

比起‘陆肖’这个敏感的身份,化名之后的沈奕确实要安全得多。

更何况,他的样貌已经彻底改变,如果继续做回‘陆肖’,势必要将自己纷繁复杂的背景对夏卓媛和盘托出,但这似乎并非沈奕心中所愿。

在他眼里,恐怕是想将夏卓媛捧在手心,娇养一生吧。

叶宁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沈奕,一时间不知该说他痴情,还是控诉他根深蒂固的执拗。

他对夏卓媛的感情太过偏执,因此而伤害了原本无辜的蓁蓁。虽然当年是他捡到了被人遗弃的蓁蓁,但最终也是他再度将她抛弃。

或许他曾为蓁蓁安排好了后半生,但世事无常,因为他的疏忽,间接导致了蓁蓁的死亡。

这其中,谁对谁错,已然说不清楚。

叶宁心中所想,沈奕浑然不觉,对于她抛出的问题,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之后我伪造了蓁蓁假死一事,并对卓媛进行了深度催眠,让她误以为蓁蓁已经在意外中丧生了。只是……”

他顿了顿,眼底似有幽光闪过:“只是我怕伤害她的中枢神经,所以当时催眠得并不完善,最后导致她在某段时间里记忆出现紊乱,精神变得时好时差。”

“因为佣人看护不力,她在去墓园的路上,一时恍惚而真的出了车祸。”沈奕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悔恨与自责,再抬眼时,又是一副沉着镇定的模样,“卓媛出车祸那天,我正好人在公司,听到消息后就立即赶去了医院。医生说她身体受损严重,今后都不能承受太多刺激。”

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叶宁的眼睛:“所以,蓁蓁的事……我希望六姑娘能够为我保密。”

“沈先生心心念念的全是沈夫人,难道就不为自己担心一下吗?”叶宁抬眸看了他一眼,沉静的话声中蕴含着些许郑重的意味,“你身上的伴生咒并未破除,每一次咳血都会令你体内元气流失,长期以往,恐怕熬不过五年。”

“那至少还有五年不是吗?”沈奕反问,随即又说,“一次就已足够,我不能再看着卓媛因我而受伤。不论如何,我都希望六姑娘不要把四年前的事告诉她。”

叶宁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了他眼里的郑重与决绝。

她摩挲着余温尚存的杯壁,沉默半晌,终是做出了让步:“我可以向你保证,沈夫人不会从我口中得知当年的真相。至于蓁蓁会不会说,全看她自己的想法,我不干预,也不横加阻拦……沈先生觉得如何?”

沈奕看着叶宁默不作声——他对这样的提议似乎并不满意。

叶宁坦然地迎上他如炬的目光,摊了摊手:“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让步,如果沈先生还是固执己见的话,那我们恐怕要不欢而散了。”

沈奕放开杯子,缓缓靠回沙发背,他已经听明白了,说来说去,她还是坚持要让卓媛见蓁蓁一面。

蓁蓁死时虽然只有六七岁,但六七岁的孩子早已记事,保不准就会将自己生前遭受的委屈全盘托出。

如此一来,他之前费尽心思的刻意隐瞒都将暴露无遗。

沈奕不着痕迹地瞥了叶宁一眼,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上官灵者留下的手札中曾说过,阴魂之所以滞留人间,大多是因为心存执念,不愿往生。而灵媒师则通过消除执念,来渡化世间阴魂。

就是不知道,那孩子的执念到底是见卓媛一面,还是想和卓媛控诉自己的不幸。

“六姑娘。”短暂的沉默后,沈奕倏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六姑娘能为我解惑。”

叶宁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问题?”

沈奕坐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我想知道——那孩子的执念是什么?”

叶宁失笑着摇了摇头:“沈先生看问题的角度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沈奕对此保持沉默,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这句话是在对他进行恭维。

一时间无人说话,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茶香,包厢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滞。

半晌后,叶宁出声打破了房间内的沉寂:“沈先生有所不知,如今的蓁蓁……已经不记得当年的往事了。”

沈奕当即抬眼:“不记得?”

叶宁点点头,微微叹息:“她死后,被人弃尸荒林,山鬼吞噬了她的精魄。如今她主魂缺失,除了自己的名字和对母亲的模糊印象外,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过……”她话音一转,“即使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蓁蓁对母亲依然有着深深的眷顾,而这也是她心中执念所在。”

沈奕听到这里,搁在桌上的手悄然成拳,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松开。他动了动唇,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沈先生。”叶宁微微抬首,声线平和,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一味隐瞒解决不了问题,不论如何,蓁蓁的死也是你间接造成的。这一点,我想你无法辩驳。”

“我不会辩驳!”沈奕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我从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事,但卓媛与此事无关。六姑娘善恶分明,想来也不希望她因为当年之事而缠绵病榻吧?”

叶宁哑然失笑:“沈先生这是拿道义来威胁我?”

沈奕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虽未开口言明,但眼神已说明一切。

一时间,两人的谈话陷入了僵局。

“这样吧。”叶宁主动缓和气氛,“我会借助秘法为沈夫人调理身体,等她和常人无异后,我再安排蓁蓁与她见面。如此……沈先生也无话可说了吧?”

确实如他所言,夏卓媛至始至终对整件事都毫不知情,且她的身体也的的确确差到了极致。

若是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揭露当年真相,难免会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经。可如果继续隐瞒下去,那对无辜惨死的蓁蓁又何尝公平?

所以,先让夏卓媛恢复健康,再来考虑其他的事,不失为上上之选。

想到这里,叶宁将目光转向沈奕,耐心等待着他的答复。

沈奕沉默良久,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就按六姑娘说的办吧。”

听到这话,叶宁颇为诧异地挑了挑眉,原以为还要继续扯皮一番,没想到他却已经开始幡然醒悟。

不管怎么样,事情到这里也算有了解决的方向。这一趟虽然没见着夏卓媛本人,却也间接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沈先生能答应就再好不过了。”叶宁笑了笑,随即将一枚黄符递到沈奕面前,“这枚灵符你先拿着,它可以暂时压制你身上的禁咒。等七日后,我会施法为你抹去手上的伴生纹。”

沈奕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伸手接过她递来的黄符,稍稍打量了下,便放进了西装夹层口袋中。

见此情形,叶宁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有一个人,我想沈先生应该会感兴趣,她……”

话刚说到一半,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在包厢内响了起来。

叶宁无奈地耸了耸肩,只得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抱歉,我先接下电话。”沈奕朝她微微颔首,随后便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沈奕唇角轻扬,冷硬的面容在顷刻间变得柔和起来,声音里也满是宠溺的味道:“好……我很快就回来……下午没事,我在家陪你……嗯。”

“是沈夫人?”见他挂了电话,叶宁随口问道。

“嗯。”沈奕点点头,“我答应她中午回去吃饭,估计是等得有些着急了。”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又问:“六姑娘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没什么。”叶宁稍作沉吟后摇了摇头,“既然沈先生有约在身,那我们下次再约。”

方颜的事较为复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明朗,还是等时机成熟再说吧。

“那好。”沈奕对此并无异议,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那为卓媛调理身子的事……”

叶宁想了想,缓声说道:“沈先生留个电话吧,具体如何……我到时再通知你。”

沈奕欣然接受,主动和她交换了联系方式,不久就带着手下和那名中年女人离开了。

在他走后,叶宁起身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和蔓青、秦远两人一同出了“茗香馆”。

刚迈出茶楼大门,谢君白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在哪?”电话那头,谢君白的声音轻浅,犹如一汪清泉,温柔得让人沉醉。

“在长安街的‘茗香馆’门口。”叶宁说着勾起唇角笑了笑,眼神里透出一丝揶揄,“怎么?你难不成还要过来啊?”

“呵呵……”谢君白低低的笑声透过手机传进了叶宁的耳朵里,“我已经过来了,六儿回头看看?”

“呃……”叶宁愣了一秒钟,回过头一看——那迎面向她走来,又笑得一脸宠溺的男人不是谢君白又是谁?

见她举着手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谢君白脸上的笑意更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有这么难以置信么?”

“呃……也还好吧。”叶宁撇了撇嘴,扒拉下头上的大手,颇为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他现在不应该还在公司?

“约了一个合作商见面,谈完下来就看见你了。”谢君白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里,眼底满是温柔,“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咳——”叶宁撇开脸,假意咳嗽了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真的好么?”没看见蔓青憋笑都憋得一脸扭曲了吗?

见她双颊微微泛红,谢君白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并主动岔开了话题:“中饭吃了吗?”

“还没呢。”叶宁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你吃过了?”

“我也没有。”谢君白轻轻一笑,替她拢了拢被风拂至耳边的碎发,“临街胡同有一户私人家宴,里面的芙蓉虾和烧汁鳜鱼味道不错,要不要过去尝尝?”

叶宁摸着空荡荡的肚子,朝他轻轻颔首。她今天起得有些晚,匆匆喝了一碗粥后,就驱车来了茶楼。大半天时间过去,腹内早已空空如也,如今光是听到菜名,就已经勾起了她的食欲。

见她同意,谢君白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的行程表上,原本是要和那位合作商去一家法式餐厅共进午餐的。因为看见叶宁,他主动划去了这项行程。

不过,这些琐碎事她无需知晓。

想到这儿,谢君白牵起叶宁的手,扭头看向蔓青:“蔓青和秦远也一起过去吧,那家私房菜味道不错。”

听到这话,蔓青和秦远相互对视一眼,然后颇有默契地齐齐摇头。

“谢先生,我们就不过去了。”蔓青瞄了一眼街对面的餐馆招牌,不假思索地胡掐,“秦远早上说他想吃白果鸭煲,我等会和他一起去。”

六姑娘和谢先生平日都很忙,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她自然不会当个不解风情的电灯泡,还是找借口离开为好。

“鸭煲?”叶宁狐疑地看了秦远一眼,“我记得阿远好像不喜欢吃鸭,怎么突然想吃鸭煲了?”

至于他为何不喜欢吃鸭,说起来还是她惹的祸。

早些年的时候,她不怎么突然就醉心起厨艺来。无奈天资有限,再好的食材经过她的手,都会变成一盘盘卖相不错,但味道感人的黑暗料理。

记得那次,她做了一锅品相不错的桂花炖鸭,秦远误以为是蔓青做的,只吃了一口,从此就对所有鸭类菜系避而远之。

蔓青说秦远想吃鸭煲,还不如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反正二者一个道理,那就是压根不可能。

面对叶宁的质疑,秦远抿了抿唇,短暂地沉默后,略显生硬地回了一句:“我现在喜欢吃了。”

“时间长了,口味变变也很正常。”蔓青讪讪地笑了笑,简单说了几句后,就拉着秦远走开了。

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叶宁无奈地摇了摇头,刚准备开口说话,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君白。”一名妆容精致,身量高挑的女人迎面走了过来。

见到来人,谢君白点头应了一句:“欣彤,好久不见,你从国外回来了?”

“是啊,刚回来没几天。”郁欣彤嫣然一笑,“我回国前,书华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大家一起出来聚聚呢。”

“会有机会的。”想着叶宁还在身旁,谢君白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见他不欲多谈,郁欣彤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见此情形,叶宁不明所以地看了谢君白一眼,用眼神无声询问——她是谁?

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谢君白轻轻笑了笑,主动介绍道:“这位是郁欣彤,是我大学校友。”

说完,他伸手将叶宁揽至身前,又对郁欣彤介绍道:“这是六儿,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郁欣彤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然后对叶宁礼貌地笑了笑,“你好,原来你就是六姑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听到这话,叶宁诧异地挑了挑眉:“你知道我?”

郁欣彤笑着点点头:“是啊,卫源那小子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

见叶宁面有疑色,谢君白附在她耳边,小声提醒:“卫源是欣彤的表弟,两家常有往来。”

叶宁顿时了然,素白的脸上也随之覆了一层笑意:“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有活力。”

虽然很久没见,但她对那个乐观开朗的大男孩还是有些印象的。

记得当初他可是被背后灵吓得不轻,好在性格爽朗,没多久就恢复如初。若是换做心思细腻之人,怕是要留下好长一段时间的阴影。

“他生性如此。”郁欣彤淡然一笑,很快又将目光投向谢君白身上,“君白,我爸今早从考古队回来了,你要不要去看他?”

听到这个消息,谢君白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微微点头:“郁叔回来了,我自然要去看看。”

郁弘深不仅是他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同时还是他的授业恩师,从小对他言传身教,让他受益匪浅。

他虽然是一名考古学家,但一手书法却堪比国学大师。所以,从六岁开始,自己就跟在他身旁研习书法,期间也一直同吃同住。

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郁弘深在教授他的那几年里,对他视如己出,与寻常父亲无异。

这些年来,他们也一直保持着联络,直到两年前,郁弘深加入了一个中外合资的考古科研队,因为通讯不便,才慢慢减少了联系。

如今他既然回来了,那自己于情于理都要过去看望一番。

见谢君白答应,郁欣彤眼睛一亮,笑着提议道:“那不如现在就去?我爸下午应该很空。”

“今天恐怕不行。”谢君白面带歉意地摇了摇头,“我待会要陪六儿去吃中饭,下午要回公司处理一些事,今天应该是没时间去看郁叔了。”

“是吗?”郁欣彤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那还真是不巧……”

谢君白礼节性地笑了笑:“改天吧,等空下来,我带六儿一起去。”

听到这话,郁欣彤拿着坤包的手紧了紧,最后勉强在嘴边挤出一丝笑容,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到时再说吧。”

谢君白“嗯”了一声,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随意问了句:“你吃过没有?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郁欣彤心中酸楚,表面上却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了……我已经吃过了,你和这位六姑娘去吧,有空再聊。”

“那下次再约。”谢君白微微颔首,随后又客套了几句,接着便告辞而去。

目送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身影,郁欣彤脸上的笑容慢慢隐去,幽暗的瞳仁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她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开。

喧闹的长安街头,成熟雅致的女人来了又走。而她的出现,却并未在谢君白心中掀起任何波澜。

————

宽阔的十字街口,红灯亮起,一辆银灰色卡宴缓缓停下。

车厢内,叶宁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犹豫了下,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他:“刚才那位……是你的小青梅?”

谢君白顿时忍俊不禁,故意凑到她身旁嗅了嗅:“嗯,好浓的醋味……”

知道他在取笑自己,叶宁撇了撇嘴,一把将他推开,扭过头看向窗外,不再理会某人。

她绝对是吃错药了,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会在意一个明显单方面暗恋的女人。

见她赌气不说话,谢君白连忙告饶:“我开玩笑的,六儿别气了。”

说着又拉过她的手,握在掌间揉了揉:“从来没有旁的女人,我的小青梅就只有你,我心亦然。”

一番情话听得叶宁嘴角轻扬,她抽回自己的手,出声提醒他:“绿灯了,快开车吧。”

谢君白抬头朝前方望了一眼,伸手揉了下她的头发,然后踩下油门,继续朝临街而去。

之后,两人在环境清幽、装饰考究的私人家宴里用完饭,稍作歇息,又驱车回了“渡人间”。

半小时后,银灰色卡宴在空无一人的后院门前徐徐停下,谢君白扭头看向叶宁:“明后天有时间吗?”

“明后天?”叶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仔细想了想,方才缓声开口:“明天应该只有晚上有时间,白天我要去云水山庄一趟。至于后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天应该不忙。怎么?是要去看望那位郁叔吗?”

听他之前话中的意思,他对那位郁叔似乎颇为敬重,要去探望也无可厚非。

只是看望一个人,也用不着花两天的时间吧?叶宁心中暗忱。

“那我们后天上午去看郁叔。”谢君白侧过头,温柔地注视着她,同时细心解释,“郁叔不仅是我父亲生前的至交好友,同时还是我的启蒙恩师,对我言传身教,让我受益匪浅。所以,我希望六儿能和我去见见他。”

叶宁闻言莞尔:“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会拒绝?不过……”

她顿了顿,而后话音一转:“既然是后天上午去看他,那你刚才问我明天有没有空做什么?”

“呵呵……”低沉的笑声从谢君白嘴里溢出,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是秘密。”

见他故意不说,叶宁也不勉强,只默默地看着他,用眼神无声控诉。

纵然如此,谢君白依旧不为所动,他单手握拳抵在唇边,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现在还不能说,六儿明天晚上就知道了。”

叶宁闻言,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没有再多说什么。

看着她一脸郁闷的小模样,谢君白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慰。

随后,他俯身为她解开安全带,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就不进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叶宁睨了他一眼,微微扬眉,故意说道:“知道了,管家公……”

谢君白愣了一秒,然后哑然失笑,伸手在她鼻尖轻轻一捏:“调皮!”

“呵呵——”一阵愉悦的笑声从叶宁唇边溢出,传进谢君白的耳中,让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片刻后,叶宁止住了笑意,脸颊因笑容而微微泛红。

当她侧过头时,无意中与谢君白深邃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相互凝视间,车厢内的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看着她灿若云霞的娇颜,谢君白眸色渐深,一个用力将她从副驾驶抱过来,跨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捧起她的脸颊,用力吻上那令自己痴迷的两瓣红唇,不断地吮吸厮磨。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炙吻过后,叶宁双颊酡红,吐息如兰,湿润的唇瓣微微红肿,泛着晶莹的光泽。

如此诱人的模样,令谢君白的眼神愈发深沉。他极力压抑着身体某处的冲动,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温热的指腹划过她圆润饱满的额头,顺着小巧精致的鼻尖而下,最后停留在她微肿的红唇上。

反复摩挲下,他终是忍不住再度吻上了她微张的柔润双唇。

一番唇齿交缠,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时才稍稍分开。

谢君白紧紧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处,表情压抑,声音暗哑至极:“六儿……”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点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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