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临安城街道又恢复往日清冷萧瑟,除却城中凤来楼还灯火通明外,就只剩铜雀楼还亮着几盏油灯。
今夜的铜雀楼不是往常那般一到夜里就紧闭大门,此时大门正敞开着,左右站了两个门童,大堂里也多添了几张桌椅。
白面书生就端坐在大堂内其中一张桌子前,手里摇着折扇,似笑非笑。他面前桌上放了两只茶碗,一碗喝了大半,一碗滴水未动。跟班小厮耷拉着脑袋立在他身侧,一脸哀怨。
屏风偏阁内,七公子微眯双眼卧在软塌里,眉目温和,静谧如画。白猫便安静地坐在他的身上,不时转头四处张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门童领着两名老者进来,看坐之后小二照例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热茶,退到一边再不说话。
两名老者着统一服侍,较老的那位面相和善,满头银发,双眼凹陷却目光炯炯,他进到大堂里看了一眼端坐在一边的白面书生,便挑了一个距离他最近的桌子坐下闭目养神。年轻者则一脸不悦,手持一柄拂尘,入坐后目光扫过大堂最后落在屏风后的人影上顿时面色难看至极,却又隐忍不暴发。
又过了片刻,门童领着一人进来,此人着一身蓝色锻袄,胸前用金丝线绣了盘龙,袖口两只飞龙栩栩如生,面露金光,好不气派。他一进来就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沉稳,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夜越深,来人也越来越多,大堂内的几张桌椅很快就被坐满。屋外寒风四起,屋内暗涌浮动,各自坐在自己位置上也是一言不发。众人端坐于桌前,桌上每人都有一碗热茶,却除了白面书生桌上的那一碗快要喝完,其他人等均都滴水未沾。
屋里着实静的可怕,炉里蹭蹭往上涨的苗子越烧越旺,照的大堂里的人面色各异各怀鬼胎。
“七公子把我们一干人等撂在这里要我们干等到什么时候?”突然,寂静的大堂内一人走出来,满身横肉,唾沫横飞,说话间眼珠子上下翻飞粗矿彪野。
“小龙王不必着急,耐心等着便是,七公子贵体有恙自然是要多休息的。”说话声从东南方向传来,正是那位着蓝色锻袄的男子。他低着头,左手持剑右手握了一块锦帕不停地擦拭手里的那柄长剑,他没抬头只是接着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似以胸有成竹。
“我呸!柳长春,别跟劳资在这里假惺惺!”被唤作小龙王的粗矿男子呸了一口,怒目斜视道。
“我倒觉得小龙王说的甚是在理!”人群中又有人走出来,浓眉正眼,正是泰山南阳子,他继续附和道:“我看各位都是从天南地北赶到临安城的,如此舟车劳顿,又加之风雪至极,我想在座的各位一定都很想在铜雀楼喝上一碗好酒暖暖身子吧!”此人说完,瞥了一眼正堂上坐着的白发老者,转身躬身一礼道:“谭老前辈以为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白发老者静目养神却不答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南阳子只得干咳两声抽回双手。
此时,西南方向一直静观其变的红衣女子忍不住冷哼出声。她哼的极轻,所以只有离她最近的白面书生听到了。
白面书生手摇折扇抬眼望向她,唯恐天下不乱,笑道:“原来狄姑姑也对铜雀楼如此感兴趣!”
“佛家大少爷不也是如此?”狄尤冷眼回道,面若冰爽,一袭火红格外引人注目。她正襟危坐,手里握着长剑,身后跟了两个翠衫丫鬟。
白发老者睁开眼循声望过来,目光落在佛垣身上,心里暗道:原来他是佛家大少爷!白发老者不由点头,难怪刚刚进来时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佛垣干笑两声,低头专注把玩手里的折扇,自知刚才出言不逊惹了狄尤,当下便不再多话。
此时人群中早已躁动不安,大堂内危机四伏。门童只顾填满炉里木炭,小二也只顾添茶,可是没有人要添茶,众人桌上的茶碗里还是满满的一碗,只有佛垣喝了个干净。
七公子从软蹋上坐起来,抱着怀里的白猫,静默观察大堂里的众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闪耀着狡黠的目光,他唇角轻扬,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白猫。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七公子轻启薄唇问道。
“已经戌时了,公子!”青栀上前答着,拾起被搁置在软蹋上的貂衣披在他身上,微怒:“公子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若是门主知道,定然要生公子的气!”
“有你照顾,师傅他老人家才放心的很!”七公子含笑,面上病容较前几日也稍缓许多。
“出去吧,再等下去只怕他们要冲进来了!”七公子心情大好,放下白猫携着青栀便走出屏风。
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青栀吩咐门童搬来一张躺椅放在众桌当中,又细心地铺了软垫才扶着七公子坐下。
众人面面相觑,传闻铜雀楼的七公子才智无双,冠绝天下,如今一看却是个软绵绵的病秧子。
“七公子真是叫人好等,放着我们这一大群人,自己却躲在里面睡大觉!”小龙王大跨一步上前,脸上挂满凶神恶煞,一身肥肉也是摇摇欲坠。
“放肆!”青栀怒道,身影一晃,右手一抬,挡在小龙王面前。
“小娃娃快闪开!”小龙王不耐烦道,双拳紧握青筋暴起,项上一副金环箍着他的脖子,在那肥肉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痕。
“金家祖上以北拳扬名江湖,独霸漠北几百年,如今小龙王逐鹿中原却需要我铜雀楼才能立于江湖,金家到了你手上就是这般堕落不堪了吗?”
七公子温声说道,语调不紧不慢,以至于大堂内所有人都听的真真切切仔仔细细。
“你......”
小龙王一时语塞,气的满脸通红,一身肥肉都跟着颤抖起来。
七公子说的没错,金家早年在漠北称霸一方雄及一时,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大家。可这风光耀不过三代,到了他手里时,金家在江湖上已经声名狼藉。金家分支庞大,管理难免疏漏,最后一些不满金老龙王服从的旁支暗自独大,做空了金家。甚至一些分支在漠北蛮夷之地占山为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小龙王作为金老龙王最宠爱的孙子,也是嫡孙,自然不想金家传到他手里时从此从江湖上除名。他不甘,金老龙王更不甘。于是金老龙王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告诉他南下临安城,找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铜雀楼的七公子。临行前,老龙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可操之过急,另外,无论如何也不可与铜雀楼结下梁子。
想到这里,小龙王心里越发生气。一个能让他爷爷如此刮目相看不惜将金家生死托付的人,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这叫他如何不心急。他胸腔里堵着一把火,怒目圆瞪,寒芒迸射似要一拳揉碎眼前的青栀。
可是,眼前的病秧子又是如何看穿了自己此行的目的?除了他爷爷,没人知道他来了临安城,更没人知道他来的目的。希望得到铜雀楼的帮助重震金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声望是他爷爷的目的,而他的目的,正是逐鹿中原称霸武林!
小龙王不由心惊,一时忘了敛去眼里的锋芒,愣愣地看着眼前陷在躺椅里的人,软绵绵病怏怏,一身白衣让他看上去有如将死之人却叫人背脊一阵发凉。
“我想此时若是老龙王在,他老人家一定不会在意在下多睡了半个时辰!”七公子边说边掩面轻咳了几声,再抬眼望向众人时,以是气若游丝。
小龙王支支吾吾不作答,鼻孔里哼次哼次喘着重气,他把脸别过一边,半晌才道:“七公子大人大量!”说罢,双手重重抱拳一鞠。他向来只用拳脚说话,繁文缛节那套他学不会,也没学过。
七公子面露微笑,不再为难他。小龙王性子急躁属于有勇无谋之辈,又是初涉中原武林,有必要杀杀他的锐气,不然将来万一合作难免会拖后腿。
“小龙王北拳无敌,在下早有耳闻,只是今日铜雀楼客满,还恕在下不能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