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有小丫头这个开心果在,把一天当中看到的碰到的好玩的事,时不时地讲给他听,让孙玉民避免了躺在床上一整月的那种枯燥无聊的日子。还有陆曼,她本身就是护士出身,这段时间里专心致志地照顾着孙玉民,不要说褥疮,人都给养白养胖了很多。
她除了洗澡和洗衣服之外,全天候陪在他身边,两个人常常手牵着手,含情脉脉、四目相对,诉说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情话,两个人的感情比以前更加的深厚。
孙玉民刚能下床的第二天,钱进带着李铁胆跑到了医院来。
看到傻熊黑着脸,一副气呼呼地样子,孙玉民感到莫名其妙,他问坐在板凳上给他削苹果的钱进:“他怎么了?像人欠他几百万大洋一样。”
钱进虽然不会打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但是这些细致活干得是非常的漂亮,苹果皮给他削成了一条,均均匀匀,不宽不窄、不深不薄,甚是好看。他听到了孙玉民的问话,并没有直接回应,只是笑着说道:“你不在师里的时候,他的脸从来都是这样子。估计他已经不会笑了。”
李铁胆听到钱进如是说他,也不反驳,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钱进和李铁胆都是从老二营开始就跟着孙玉民的,他们的秉性自己是一清二楚,见他仍旧是一副只是过来看看的姿态,孙玉民有些不悦了。
离开部队这么久,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怀念,甚至有了不打算回去的想法,但是那些跟着他从死人堆、从血水里走出来的老弟兄们,却是他一直放不下的牵挂。他正打算去找钱进他们,想询问下他们的看法,现在他来了,刚好可以问一问。
“……大哥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
走廊里远远地就传来了小丫头的声音。
一脸铁青,傻坐在板凳上的李铁胆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微笑,二十师没有小丫头在,简直让他呆不下去了。他询问般的目光望向孙玉民,这是他的老习惯了,任何事情过来,他首先做的都是看向孙玉民,得到指示和同意后,他才会下一步的行动。
孙玉民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嘴里说道:“她很是就会进来了,你在这等不更好?”
傻熊还是没说话,表情有些失望,可还是点了点头。
“哥,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人还没进门,声音先传了进来。
“这么大一个女孩子了,还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真是愁死我了。”孙玉民故意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把钱进还有正黑着脸的傻熊都给逗笑了。
小丫头也听到了这句话,不过她完全无视了孙玉民,直接奔到了傻熊身前,伸手就掐住了他的耳朵,骂道:“好你个铁蛋,我哥住了这么久的院,你现在才来看望,枉费我们对你这么好。”
周善军和小山子俩一人抱着一个大西爪,跟在小丫头身后走了进来,看到钱进和李铁胆两个人,连忙放下西瓜给他们敬礼,叫道:“钱处长好,李旅长好。”
这段时间,两个人带着其他几个人轮班在孙玉民病房门口值班,被孙玉民说了很多次也没有更改,到后来他也懒得说了,任凭他们把这间病房当成军事重地来保护。日子虽然比在军营舒服,可是他们还是很想念部队的那些人和事,可是自孙玉民进军医院以来,除了刘文智百忙中来了一趟,呆了不到半个钟又匆忙地离开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二十师的其他人来看过。这既是他们失望的地方,又是他们盼望的地方。
今天终于见到了二十师的人,他们俩激动的眼泪都快掉出来。特别是周善军,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记挂着戴存祥的伤势,可联络过很多次,都没有找到这个人。上次参谋长来,终于告诉了他说戴存祥没有事,在医院恢复中,这才让他放下心来,现在一看到二十师的人,他没管人家的职务军衔,直接开口问道:“李旅长,我们团副回部队了吗。”
李铁胆此时正被小丫头捏住耳朵呢,虽然是有点痛,但他没有生气,这种熟悉的感觉和气氛一发生,他的眼里差点流出泪来,口中正在装模作样地叫着痛,冷不丁周善军问出这个问题,他先是呆了一下,问道:“你们团副?董文彬还是林原平?”他看到周善军和小山子在一起,以为他是警卫团的兵。
“不是,我问的是115团的戴存祥副团长。”周善军赶紧说明白。
他们说话的时候,钱进已经把那个削好皮的苹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用一根牙签插了一块,递了过去,问道:“师座,这个兵有点陌生呀。”
“你听他们讲话,就知道了。”孙玉民将递过来的苹果吃了下去,又补充道:“他可是个兵王来着。”
“115团呀。”李铁胆轻轻嘀咕了一声,似乎是触到了什么心事一样,低下了头,不再说话,任凭小丫头的手还在掐着他的耳朵,
周善军见他这副样子,以为戴存祥出了什么问题,可又不敢去问又沉默了的傻熊,只得眼巴巴地望向了钱进。
小丫头也发现了他的情绪不太对,松开了自己的手,走到自己的小床边坐了下来,随着这次孙玉民的重伤,她像是长大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般不分场合。
“钱进,还是你来说吧。”孙玉民不想再看着傻熊这拙劣的表演,他早就猜到肯定是这二人来时就已经商量好的。
师长已经这样说了,如果还不坦吐心扉的话,肯定会发怒,赶走自己二人都会有可能。钱进很清楚这一点,便不再矜持,开口讲道:“孙桐萱重新给我们任命了个师长。”
“哦,这我知道了。”孙玉民早就听刘文智讲过这件事情,他也把这个情况同陈布雷讲过,这个岳父大人让他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还说了一句话:“秋后蚂蚱!”
“您不知道,先前任命的那个人前几天又被调走了,孙桐萱重新给我们又任命了个代师长。”钱进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不自然。
“继续说下去。”
“这次孙桐萱很阴险,他把张小虎给提拨了上来当代师长,却把58旅原有人员装备全给划到二十二师去了,重新划了一个旅到这边来。先不说这个旅的武器装备如何,光这些人员构成,您看到的话肯定会大发雷霆。”钱进说完了这些话,才对周善军说道:“你问的115团,上次兰封大战就没剩下多少老兵,这次新补给进来的人员和武器装备都被划到二十二师去了。戴副团长因为受伤在医院,幸运地躲过了这一事件,所以你不用担心。”
“让人家把自己的精锐拿走,还接收了一堆糟粕,张小猫是怎么想的?”小玉英本不打算说话的,可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忍不住忿忿不平。
听到了小丫头这句话,傻熊先前一直低着头的也抬了起来,冲她笑了一下。
“为了这件事,铁胆在师部和他干了一架。”钱进紧盯着孙玉民的脸色,生怕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勃然大怒,见他没有预想中的生气,便又继续说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是让铁胆来说吧。”
傻熊看到孙玉民听说了如此大事后,仍没有丝毫表情,心里大为失望,可又不敢去横加指责,听到钱进让他说话,立刻站了起来,嚷嚷着说道:“我本来以为是孙桐萱那个老杂碎,看我们这场血战打得太苦,突发善心,给我们补充了一个旅的老兵。没想到补充进来的这一个旅,老兵倒是老兵,只不过得多加两个字:老弱残兵。也亏得他了,不知道从哪搜集到了这大几千人的老弱残幼,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傻熊说的很气愤,孙玉民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像听的是别人家的事,自顾自的吃着钱进给他削的苹果。
他的这种事不关己的神情大大出乎了二人的意料,傻熊更是不知道该不该讲下去,望向了钱进。
恰在此时,陆曼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先是小山子和周善军首先喊嫂子好,跟着钱进和傻熊也恭敬地叫了声嫂子。
陆曼表现得很大气,满脸笑容,热情的招呼两人坐,又让小山子去破一个西瓜来招待客人,然后才把花插到床前的花盆里,坐到孙玉民身边,帮着用牙签插苹果给他吃。
“你接着说。”孙玉民开口说道,他不想把自己的想法,还有自己尚未下定决心的决定表露出来,所以他此时此刻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漠,连小丫头都感受到了这近乎没有人情味的冷漠。
傻熊看着钱进,不知道自己该接着说下去,还是就此结束,直到看到他冲自己点点头,才继续说道:“兵不像兵,官不像官还不算什么,我发现这帮人背的全是些老枪,说来你不会相信,满清时期的火铳都有。我见过穷的,川军就不富裕,但人家起码背得是枪啊,孙桐萱可好,把能不能打响都是问题的鸟铳都让人给背上了。”
“这些都还不可气,最可气的是张小虎。明知道人家拿这些埋汰货换走了师里的全进口德械装备,用这些老弱残幼换走了二十师的主力旅,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只是一口一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好像谁不和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一样,不就是担心惹毛了孙桐萱那个杂碎,把他这个代师长给撤了吗!”
看到李铁胆气愤难平的样子,孙玉民很想笑,但他没有笑出来,拿着叉起的一小块苹果,示意陆曼递过去,见他懵懵懂懂地接了过去,才开始说道:“铁胆,我知道你和钱进今天所说的这些事,肯定和参谋长有过商量,不用讲我都知道他的态度,也清楚他现在应该被孙桐萱调到十二军或者是第三集团军司令部去了,否则光张小虎那点能耐,办不成这么大的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孙玉民先前还在犹豫的决定,此刻已经作出了决断,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两个生死弟兄说清楚了,也该让他们自己选择方向了。想到这里,他坐直了身子,让小丫头把他的拖鞋提了过来,又让陆曼扶着他走到了窗边,指着远处隐现的长江说道:“你们看,从上海到南京,这条长江饮了多少我们兄弟的血;还有那条黄河,飘浮过多少我们兄弟的尸骨。”
钱进和傻熊不明白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都站起身来,跟着来到了窗前,顺着他的手望去,只见烟雾迷蒙中,一江绿波浩浩荡荡地往东而去。
孙玉民的手指又忽地指向了脚下,声音冰冷的说道:“我们脚下站的这片土地,倒下去过多少的前人志士,埋葬过多少的英雄豪杰!”
陆曼这段时间和孙玉民在一起,心事有同她讲过,自然知道他要讲什么,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柔声说道:“玉民,你不能这样做。”
孙玉民对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她的手从嘴上拿开,轻轻说道:“小曼,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真的不想再为这个病入膏肓的国民政府;为这个只重长嫡看派系、只顾自己生死,而不把百姓死活放在眼里的军队做哪怕是一丁点儿事。”
听到了这句话,钱进似乎明白了许多,只有傻熊还在迷懵中,不明白他说的这些江呀河呀土地呀,和二十师的事会扯上什么样的关系。
“可是不只是国民政府在反抗侵略,延安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以你的能耐,以你的号召你,在那边同样会让鬼子闻风丧胆。”陆曼有点着急,她不顾自己这些人身处军医院,居然把这些不能明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没有这么简单的,小曼,我如果就这样过去,干系太大,会牵连太多人和事。”孙玉民一如既往地拒绝了她的提议。
“难道你认为我们的部队配不上你孙大师长,孙大英雄,孙大战神指挥?”陆曼生气了,有点口不择言。
“你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如果因为我孙玉民一人的所作所为导致了一群人被牺牲,我还能安心还能有脸活在这世界上吗?”孙玉民很想告诉她,自己不能马上过去,是为了她的父亲,为了她一家子人不被老蒋毒害;为了二十师、新四十六师的这些兄弟们不被军统,不被戴笠、不被老蒋所屠戮。
可在一门心思只想着把这个自己深爱着的男人,拉到自己路上的陆曼眼里,所有的顾虑只是他拒绝自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