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这场仗其实玉民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之所以制定这个后退决战的战术,就是想利用别部消耗,最后自己再全力相拼,以期取得胜利。”
“恐怕正是如此!而且这个消耗可能会损失巨大,他或许是不想看到七十四军和第四军两支精锐被卷入到这场消耗战之中,又可能是他不敢把两支嫡系中央军拖入进去,才会故意的遗漏。”陈布雷自孙玉民夸下海口后,就一直在想着如何替他找到一条后路,苦思了许久,他决定剑走偏锋,用揣测他心思的方法,让老蒋一步一步地自己解开这个小小“谜团”,让老蒋对孙玉民更加的“了解”和信任。
“彦及,那以你的估计,此战……”老蒋是个迷信的人,他本来想说“此战是否凶多吉少”,可又不愿意自己的这张“乌鸦嘴”,会不幸地一言中的,只得硬生生地打住。
“这倒不用太担心,有玉民在,这场仗即使是我们不能大获全胜,也至少会是个惨胜。”陈布雷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担心的是,玉民会怕您怪他在湘北填进去这么多部队,因而以死相拼鬼子,把整个十二军拼光在长沙城下。”
“他会这样做吗?”
“以我对他的了解,十有八九,兰封一战就是最好的例子。”
“是啊,他的战神名号就是在兰封战场上一炮打响的,土肥原师团连同土肥原本人,此战过后几乎一起在中国战场上消失。”老蒋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如果正如你所估计,那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老蒋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相对于孙玉民和十二军,他更在乎的是战事的胜利,其次才是这个人和他掌管的部队,虽然九战区此刻集中着国军三十七个师,但就算这一仗都拼光了,只要能消灭了鬼子十一军的有生力量,对于手握两百零五个国军师的他来说,其实都是不'痛不痒的事情。
陈布雷在老蒋身边十数年,怎会不清楚他的为人,怎会不清楚他的想法。可就算如此了解他,陈布雷还是有把握从老蒋那要来一条退路。
“总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不难,只要您给玉民发封电报,稍稍安抚一下,我相信咱们所担心的这些事情便不会发生了。”
陈布雷了解老蒋,而老蒋又何尝不了解陈布雷呢,这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不是这场仗打不赢,而是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幕僚在替他女婿要“护身符”呢。
老蒋之所以对孙玉民会如此信任,这其中绝大部分的原因是在于陈布雷这个人,他是基于对陈布雷的绝对信任,才会对孙玉民青睐有加,否则就算你再能打仗,既非黄浦嫡系又非江浙同乡,如何会让他去赏识重用。
“好,就依你所言,以我名义给孙玉民去封私电,鼓励他打好此仗。”
“是,总裁!”
老蒋的痛快允诺让陈布雷很是高兴,死板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替孙玉民要到份“护身符”一样的老蒋手谕,是这些天他一直所谋划和期待的事情,现在如愿以偿,叫他如何不高兴。其实他也清楚,老蒋会如此轻易和痛快地答应,一方面和孙玉民着实是个将才有不小关系,但更多的却是老蒋念在多年的“主仆情份”上,给予他的恩赐。
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即将走出老蒋办公室的时候,陈布雷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下后,他最终还是转过身子,对着老蒋说了声:“谢谢!”一个90度的深鞠躬后,大步走出了出去。
…………
1941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都早一些。湖南虽然处于长江以南,可也已经感觉到寒冷,凛冽的北风不停地肆虐着,就犹同一把把小刀子,在人的脸庞上割过一般,即害又痛。
新三十四师一团驻地的临时操场上,密密麻麻地站在两千余将士,虽然都是穿着棉布军装,可还是让这刺骨的寒风冻的满脸通红,特别是站在外面两圈的军官士兵们更是如此。
不过,尽管天气异常的寒冷,可操场上的军人们一个个都站得笔挺,虽然有着那么多的人,可是除去北风的呼啸外,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一团将士们面朝的方向,临时搭起了一个小台子,一条原本被两根粗木拉着的横幅被吹断了绳索,正在随风飞舞着,隐约着可以看到横幅上贴着的四个白底大黑字“誓师大会”。
今天是十二月十三日,自国民政府对日宣战,已经过去了三四天。
孙玉民之所以选择在今天开这个誓师大会,是缘自后世的这一天为国家公祭日,他明面上是想借南京保卫战,借光华门一战来警醒和激发十二军将士们的斗志,实际上他却是想祭奠牺牲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兄弟和将士们。
小台子放着一张陈旧的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酒坛和三个酒碗,四个挂着冲锋枪的士兵分站在小台子的四个角,和台下的两千余将士们面对着面。
队列最前面的十余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和横幅一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触目惊心的红,是这个冬天里唯一鲜艳的颜色。
天色阴阴沉沉,抬头是雾蒙蒙的一片,连乌云都看不到一朵,空气中带着湿搭搭的湿润,好像是随便捏一把,都能挤出水分一般,温度若是再低上一点,这空气中的湿润恐将会化作洁白无瑕的雪飞飘洒,亦或化作冬日寒雨透心凉地浇落。
从驻地营房方向传来了人声,虽然不是很嘈杂,可还是清楚地传到了操场上,传到了在寒风中伫立的士兵耳中,原本就站得笔直的士兵们更加站得挺拔了。从这些士兵们的身上,人们能够感觉到,他们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
是的,他们都有一种别的部队极少会有的自豪,因为他们的长官对他们说过:新三十四师是军长自己组建的部队,是跟着军长从霍山走出来的,是军长最为器重的嫡系,是另外几个师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的。一团作为新三十四师的主力团,更是如此,不管是打仗还是训练,都要做到远胜于其他的部队,一团的每个人都有责任和义务为这个目标而奋斗,给新三十四师长脸,给军长增光。
正是因为抱着这个信念,一团的兵们才会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却依然像一棵棵挺拔的青松伫立着。
几十上百名军官们,呈三路纵队往操场走来,在一团的兵和台子中间停了下来。他们的军姿和队列虽然没有一团的士兵们那么标准和整齐,可是他们的军官服和军官服领章上闪耀着金光的的三角星,把他们衬托得精神抖擞。
这些军官们不是一团的人,他们来自于新三十四师的另两个团,来自于十二军其他几个师的代表。
这次誓师大会虽然是在一团的操场上开,可却是整个十二军的誓师大会,虽然基层的官兵们并不清楚这次大会的目地是什么,但是却都明白,开了这次大会后,等着他们的,就会是血雨腥风和生死决别的战争。
孙玉民被邓东平、张小虎他们十来人簇拥着,往着操场上走来,缓步登上了这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
站在台前。看着底下哑雀无声的的军官士兵们,孙玉民并没有大战前的亢奋,他的心里有的只是愧疚和伤感。
他摘下了手上的那双洁白无瑕的手套,端起早已被斟满的酒碗,高举着,对着底下的将士们喊道:“四年前的今天,穷凶极恶的鬼子发动了对南京城的攻击,我和你们的李师长他们,就是从那个地狱般的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的。我们虽然是活下来了,但是当年跟随我们在光华门阵地上抵挡日军的万余弟兄们,却长眠在了那块被鲜血浸透了的土地上。今天我们这个誓师大会,先给他们敬上这第一碗酒。”
他说完之后,就弯下腰,将这满满的一碗酒洒落在台子上。
李铁胆是个粗人,但却是个极重义气之人,在场的所有人中间,除去张小虎外,他是唯一一个跟着亲身经历那场血战的人,对孙玉民刚刚说的这番话的感触也是最深。所以在孙玉民起身的时候,他抢先两步接过了空碗,又顺带着把酒碗给斟满了酒。
孙玉民没有讶异李铁胆的向前,他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老弟兄中,没剩几个人了,你和虎子是我最大的欣慰。”
“军座……”傻熊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被这短短一句话感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
孙玉民又轻轻捶了傻熊一拳,对他笑了一下,然后端起了第二碗酒,喊道:“这第二碗酒,我要敬给全天下的老百姓们,敬养育我们、支持我们的这些亲人们。日寇的铁蹄本就已经给他们遭成永远的伤痛,可是为了国家,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把敌人驱逐出我们的土地,他们还是忍着悲痛,毅然的把自己的亲人送进了咱们当中,正是因为有了乡亲们的舍小家,才有了咱们十二军现在的这个大家。所以这第二碗酒我要敬他们,敬这些纯朴的乡亲们,敬这些为了我们甘心付出所有、倾尽一切的善良的亲人们。”
孙玉民往地上洒这第二碗酒的时候,戴存祥走了出来,他是从二十师时才跟随孙玉民,可这并不妨碍他极得孙玉民的信任,兰封战事过后的花园口决堤,还有杨树铺开厂施粥,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百姓的疾苦和牺牲,他死心塌地的跟着孙玉民,有相当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孙玉民的爱民敬民,甚至是把老百姓当亲人。
第三碗酒被孙玉民举了起来,和先前一样,他喊道:“这第三碗酒敬你们,敬新三十四师的弟兄们,也敬二十师,八十一师,一三九师的弟兄们,不管是已经牺牲了的弟兄们,还是依然站在这里的弟兄们,不管是十二军的老兵们,还是新加入咱们的新战士们,请都领受我这碗满怀感激之情的薄酒!是你们的舍命付出,才有了威名赫赫的铁血十二军,没有你们的拥趸,没有你们的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就没有十二军的诸多战功,也就没有我孙某人这个不名不符实的绰号。”
这碗酒没有被泼洒,而是被孙玉民双手端着一饮而尽,他举着空碗再次喊道:“兄弟们,几个月前咱们没能在浏阳把鬼子全部击溃,现在他们又要卷土重来了。上次让鬼子跑了,是因为咱们长途行军,初来乍到,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现今,我们有着充裕的时间,自然不能像上次一样,必须要给他们来下狠的。”
“所以,我们才会有今天的誓师,才会把大家伙集合到一起进行动员。打仗会死人,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特别是对手还是穷凶极恶,武装到牙齿的鬼子。我们不能因为会死人,不能因为对手的强大,就不去打这场仗。”
“咱们中国人从古至今,什么时候都不会屈服!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这份铮铮铁骨,我们十二军最是能够代表,你们最能够代表,所以,只要鬼子敢来,我们就叫他有来无回。七七事变以来,鬼子在咱们中国的土地上横行无忌,随心所欲的为非作歹,眼里从来就没有把我们中国军人放在眼里,仗着飞机大炮,任意肆虐侮辱我们的兄弟们,虽然咱们给过他们狠狠的教训,可对于他们造的孽来说,还远远的不够。”
“这一次,我要彻底的让鬼子们长长记性,我要让他们听到十二军的名号就发抖,我要让他们看到十二军的战旗就害怕!所以即将到来的大战肯定会很艰难,伤亡也不会小,可是就算把我和台上的师长们全都填进去,这一仗都必须要打,而且必须打胜,还得是个大胜仗。”
在张小虎的记忆中,孙玉民很少会去组织这样的誓师大会,最近的一次应该还是在南京的时候,在老二营的兄弟们聚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