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凡(七十五)(1 / 1)

<>高头大马之上,可不是最近风头已经盖过太子的四皇子武魇吗!

武魇在人群之中一眼就找见了自己心心念念那人,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夫子,听说元帅现在已经无法控制他的心魔,甚至屠戮了一村平民。”武魇压低声音,用近乎蛊惑的声音说道,“战元帅现在很危险,他随时都可能伤害你。夫子,快到我这边来!”

战霄看到他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从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小子绝非凡物。

因为背后暗红色的恶鬼形胎记,法门寺高僧慧通认为他是克大武国运的不祥之子,在武王的有意疏远之下,四皇子的童年堪称悲惨。可饶是在如此不堪的境地下,武魇却能在一年多的光景中成功洗脱了己不祥的污名,重新入了武王的眼,乃至现在把他那些风光无限的哥哥们都踩在脚下。

没错,战霄知道,其实武魇背后的那个胎记真的是天生的,当年那些不祥之兆也是确有发生。但是四皇子却凭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精心伪造了青州津天府的惊天奇案,借武阑之手将真的变成了假的,让武王相信他当年是错怪于他。

这一点,连战霄都不得不佩服。

想活下去没有错,想报仇没有错,想往上爬亦没有错,所以即使知道真相,战霄也没有揭穿这条带着毒牙的小蛇。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这条毒蛇却在今日把獠牙正正对准了他。

“夫子,来我身边,只有我才能保证你的安全。”武魇还在孜孜不倦的劝着。

游伶突然笑了,他想起了赵酩阳临死之前所做的那个手势——伸出四根手指,可不就是指当今的四皇子吗。

虽然他觉得荒唐,觉得可笑,但是除了那个无聊的理由,他实在想不出另外能让四皇子设计这么大一个圈套的原因了。

“武魇,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吧?”游伶笃定的开口。

武魇的身子僵了一瞬,而后又恢复了镇定:“夫子,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游伶摇了摇头:“我当时就觉得赵酩阳身边那个戴面具的男人有些熟悉,现在想想,那人是你的侍卫冯楚吧?”

武魇这回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良久,他也笑了,只是表情很是怪异:“夫子,你说的对,是我做的。但无论如何,战霄屠村都已成事实,现在的战元帅已是洗不清白的千古罪人,夫子莫要执迷不悟,再与他纠缠在一起了。”

游伶沉默不语。

“对了,夫子,你不是一直在找《思凡》的最后一章吗?”武魇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张游伶他们无比熟悉的绢纸来,“它对你很重要吧?只要你到我这儿来,我就把它给你。”

“武魇,你疯了。”游伶无动于衷,只是眼里一片冷意。

武魇继续笑着,是啊,他疯了!

战霄在树林里侵(河蟹)占夫子的画面如跗骨之蛆一般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已经彻底疯了。

真的好想把夫子囚禁起来,弄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哪儿都去不了,这样便能只属于自己一人了。

“夫子,你觉得如何?”武魇示意自己的人马围上去,语气已经暗含威胁。

“我觉得如何?”游伶笑了笑,让石怀瑾把七弦琴小玉递与自己,然后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拨动了琴弦。

经过十几天的休养,他的手指已经恢复了许多。

琴声一起,石怀瑾、季玄、圣银、楼大他们甫都瞪大了眼睛。

《入魔》,游伶竟然自己弹起了《入魔》!!

战霄猛地回头,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正欲阻止,却被这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的琴音淹没了。

很快,在武魇连鹰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战霄的眼睛就重新蒙上了血雾,一股诡异却强大到难以形容的内力扩散开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没想到,我竟然会有一天被你给主动召出来!”

“战霄”看向小乐师,满脸惊讶。

游伶收了琴,看他一眼:“喂,你不想被他们抓去吧,不想的话,就带上我,杀出一条血路来!”

“哈哈哈....好,好!”“战霄”听了这话,乐的不得了。

“夫子,你?”武魇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游伶仰着头,笑的邪佞:“四皇子,你属下这么多人都看见我和这所谓的恶鬼同流合污了,对了,我还能操控这恶鬼呢。你,又准备怎么办?”

“战霄”骑上乌云,顺便将抱着琴的小乐师一把捞上马,然后朝着防卫最薄弱的一处狂奔而去。

见战霄单枪匹马的冲过来,立刻有士兵想上前阻挡,“战霄”微微一笑,单手挥出一掌,在强大的威压之下,人群像是镰刀割过的麦田,生生让出一条路来。。

“季楼主,帮我照顾好小石头和圣银师傅,我们先走了!”游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随后,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给我追!捉住或斩杀战霄者官升三级,赏金万两。记住,千万不能伤到游乐师!”武魇冷冷的下了命令,然后对连鹰说到,“连将军,恐怕得麻烦你将弓兵队调来了。”

连鹰顿时笑了:“当然没问题。”

......

三天三夜。

自那天“战霄”带着游伶逃跑之后,已经过了三天三夜!

这三日,连鹰和武魇派来的弓箭手如鬼魅一般贴着他俩,连续不断的向“战霄”背后释放箭雨,但都被战霄凭借内力挥开。

由于间歇不断的使用内力,“战霄”肉身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元帅手臂上的第一根血管爆开了。

游伶捂着他的手臂,任由温热的血液沾湿自己的衣角,眼里满是心疼。

更雪上加霜的是,武魇和连鹰的兵马又一次追了上来。

即使“战霄”强到可怕,但**凡胎却终究敌不过千军万马。

早已弃了马的二人被逼至仙门峰的一处悬崖边上,大批士兵像口袋一般慢慢收紧,逼的他们再已无路可逃。

武魇穿过人群,来到最前面,在离游伶只有一丈远的位置伸出手来:“夫子,你们已经逃不掉了。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离开他,跟我走?”

游伶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在武魇无比期待的眼神中,向前跨了一小步。

武魇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游伶却突然仰起头,用记忆里那种奇异的语调说:“小彦,过来,把《思凡》给我。”

无极宫中的一幕再次上演。

池秋水的话音仿佛还在耳边:有一族以声音为媒介,可以沟通天地,号令万物,操纵人心,甚至抚慰魂魄。

一瞬间,武魇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呆呆走上去,把《思凡》的第四章乖乖交到了夫子手里。

游伶一拿到东西,就抱紧手中的小玉,拍了拍“战霄”的肩膀。

“快,带我从这里跳下去!”

“小乐师,你还真是敢啊!”

“战霄”嘴里抱怨,身体却乖乖照办。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武魇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夫子和那人从崖顶双双跳下的惨烈画面。

望着空荡荡的悬崖,四皇子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开口道:“去悬崖底下搜,以战霄的功夫,两人肯定没事儿。”

......

战霄他们真的跳下去了?

其实没有,以前经常来仙门峰玩耍的游伶对这里可是比谁都更加熟悉,在他们跳崖那处的正下方,有一处很隐蔽的山洞。

现在的两人,就置身于那个山洞之中。

“对了,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召我出来?是不是觉得我比你那夫君厉害的多。”“战霄”调笑着开口。

游伶看了眼他血管暴起的皮肤,淡淡的说:“虽然他不说,但我也能看出他身体状况的异常,我可不想让他受这个罪。”

假战霄:......所以你让我出来就是为了帮他受罪的吗?

万万年来,他第一次生出了想放火烧死这对狗男男的冲动。

没过多久,更多的血管承受不了他涌动的内力,崩裂开来,此时的他,看上去已经是个血人了。

“我这就找宫商来,你一定会没事的。”游伶将乐谱和琴一齐摆在了跟前。

“战霄”笑了:“别白费那个功夫了,就一个还没步入仙界的小小琴修,怎么可能救得了我?”

游伶看向他,满眼疑惑。

“小乐师,虽然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这样交谈呢。为了表示对你的敬意,我允许你知道我的真名。”

“真名...”游伶呢喃。

“巴蛇,我叫巴蛇。”

“巴蛇?”游伶微微张大了嘴巴,这个名字他一点儿都不陌生,只要是神话传说,一定少不了这个角色。

“反正这具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跟你讲讲也无妨。”巴蛇四肢大张,享受着血管爆裂的美妙滋味儿,“确切来说,我和你那夫君战霄的魂魄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们所在的地方,用你们的话说,就是仙界吧。我那时闲的无聊,在人间搞了些乱子,惹得他们那帮子仙人非要除掉我不可。可惜他们战力不行,一个个皆被我吞吃入腹,直到战霄出山......我与他大战七七四十九日,终究被他用混沌仙宝钉入七寸之中,差点魂飞魄散。”

“当然,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这一战同样也让战霄元气大伤,我便趁他虚弱之际用残存的一缕元神挤入他的元神,占了他三魂之一的爽灵。也多亏了他这一魂,那鱼神机才不敢干脆的对我的残魂下手,叫我顺利逃了出来......”

虽然巴蛇只用了寥寥数语,但游伶也能想象出当年应该是怎样一副翻天覆地的情景。

“后来,我凭着潜意识逃到了这个母位面上,占了战云他那儿子的躯壳。不过我的元神受损的更加厉害,所以最开始没什么意识,只能偶尔出来,但是在战霄遇到你之后,就算是走了大运。也就是说,如今的我能恢复成这样,还得要感谢你呐!”

游伶愣住了。

有一族以声音为媒介,可以沟通天地,号令万物,操纵人心,甚至抚慰魂魄。

抚慰魂魄?难道还能滋养残魂?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巴蛇继续说道,“当然,受到你声音影响的还有战霄,他原本的力量在这副**凡胎里受到了限制,但你们音族的声乐却唤醒了他的灵魂,这也是如今这幅身体无法再承受我们两个灵魂的原因。”

说话间,又一根血管崩开,鲜血溅到小乐师的脸上。

原来、原来战霄现在的这幅样子都是因为他吗?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最喜欢听你房(河蟹)事中的声音吗?因为越是动情越是没有意识的时候,你越能使出你们一族真正的力量......”巴蛇笑的邪恶。

游伶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强忍住心中的酸涩,将最后一章乐谱展开,用宫商留下的那块石头看到了真实的曲谱,即使巴蛇那样说,他仍然要试上一试。

音符在脑中跳跃了一遍,小乐师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思凡》——完完整整的《思凡》

巴蛇静静的听着,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山洞仿佛静了一瞬,空气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波动。

一个半透明水纹状的圆环凭空出现,而后,一个白衣男子便从里面缓缓钻了出来。

身材修长,气质卓人,俊美无俦,可不是游伶曾在画卷里见过无数次的大乐师宫商吗?

宫商看到游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终于见到你了,我的族人。”

五十岁那年,宫商意外得知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也窥见了修仙求道之途。但却因为对武皇的眷恋,他便决定放弃仙途,陪武皇长相厮守。

哪知武皇后来也知道了这事,觉得宫商理应寻求音律大道,不应被自己一届凡人所束,便狠下心设计,让宫商以为自己变心,宫商果然心灰意冷,拂袖而去。阴差阳错的两人互相失了彼此,待宫商再次回到这里寻找自己的族人之时,也意外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可那时,武皇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当年的宫商一无所获,因为某些限制,他也不能在此位面停留太久,所以便想了一个法子:他用对武皇的全部思念,做曲《思凡》,一份留在皇宫的觅宝阁里,一份留在自己的洞府里,还有两份散落在武国的各处。并放出消息,说自己在凡间留下的《思凡》,藏着修仙的秘密。他坚信,自己的族人一定会成为这个位面最伟大的乐师,集齐所有曲谱,并且与他相见。

果然,这个人,做到了。

宫商来到游伶面前,手指点住他的额头,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时,已经知道了他身上所有的事情。

“小游,你的好友石怀瑾身上的禁制我能帮他解开,他是难得一见的亲灵体,我也可以把他带入灵气更充足的位面进行修炼。”

游伶感激的点点头,然后满怀期待的看向“战霄”:“宫商大人,你能否救他?”

宫商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游,这一点,我却无能为力。”

游伶抿了抿嘴,眼眶有些湿热。

“唉,都说了他那种小琴修是救不了我们的,算老子心善一次,让你们再见一下吧。”说完,巴蛇闭上了眼睛,没有丝毫反抗的让原本的战霄出了来。

宫商也自觉的离开,把空间留给这对时间不多的小情人。

......

“小铃铛,你别哭。”战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那么痛,就别死撑了。”游伶擦了擦眼睛。

“小铃铛,我也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儿。我与他本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结果意外流落到了这里。要不是遇见你,可能灵魂就会彻底消亡了。你别听巴蛇那厮胡说,他是故意气你的!”

游伶瞪他一眼:“但他有一点总没说错吧,你早就知道我的那、那个声音会加速你身体的毁灭,你还不知道克制?”

战霄乐了:“我对你,怎么可能克制得了?”

游伶的脸被气的通红,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战霄拼命抬起手,去擦他的眼睛,结果血迹却蹭花了他的脸:“别哭,我们并不是再见不到了。小铃铛,去仙界找我吧,真正的我!把我的这缕魂魄送回去!”

“真正的你...是怎样的人?”游伶吸了吸鼻子,问到。

战霄想了想:“大概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暴躁吧。”

“切!”

战霄握住他的手:“所以,你可千万别放弃那样的我啊!”

“想想真是亏了,我这么尽心尽力,竟然只是在和三分之一个你谈情说爱啊!”游伶很不满。

战霄被这个说法逗乐了。

两人就像是躺在草丛里一般,畅快的聊着,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全部说尽。

不知过了多久,战霄的这个身体终于彻底崩裂,而后一红一金两道烟雾从中流了出来。

红色的那道闪电般的溜出了山洞,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色的那道,则是在空气打了个旋儿,钻进了游伶的袖口中,游伶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把袖中的玉白竹笛拿了出来,那个战霄送给他的鸽子血玉中,一股金色的光晕在微微闪动。

于此同时,仙界,手持星罗盘的千机元尊猛地站起身,掐指测算了一下方位,然后便消失在了原地。

宫商再次进入山洞,准备带游伶离开。

这时,一股难以描述的威压突然在山洞里扩散开来,而后,一位金光加身,仙风道骨的人出现在二人面前。

鱼神机动了动手里的星罗盘,脸上先是露出奇异的神色,随后又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你是?”游伶纳闷。

鱼神机微微一笑,指了指他手上的鸽子血玉:“我是仙界你手里这缕魂魄主人的好友,你可以叫我千机元尊,千年来,我一直在帮战霄寻找这被巴蛇带走一魂......不过,如今而看,他是希望你将这一魂亲自送回去啊!”

游伶愣了一愣,然后开口:“元尊阁下,既然您是战霄的好友,能否请您帮我一个忙。”

“哦?你说。”

游伶开口。

鱼神机听完他的话,觉得这人当真十分有趣,他勾了勾嘴角:“好,我帮你。”

.....

半年后,当凤翔城里有人像以往那样想去找如意楼办事时,却被意外告知如意楼暂停歇业,楼主季玄和爱侣出门远游了。

当然,还有很小的一部分注意到,那个名叫“精匠”的铺子也关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被移到了林老头的奇技淫巧阁之中。

又两年后。

武王都意外驾崩,谁也没想到,最后继任王位的竟然是那个出生后就被视为不祥之兆的四皇子武魇。

武魇继位之后,坚持改了一个字。

伶,这个原本寓意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字,被他改成了乐官的意思。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都交口称赞,说武王魇有情有义,对他那个意外失踪的游夫子念念不忘。

这一日,武魇从梦中惊醒,竟然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游夫子就站在在眼前。

游伶勾了勾嘴角,用一种奇异的声音说道:“武魇,今后的你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余生,请好好在这皇位之上品味无尽孤单吧...”说完,便从他的面前彻底消失。

武魇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这是他的夫子对他...最后也是最残忍的报复了。

......

从皇宫出来以后,游伶最后俯视了一下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转头离去。

未来如何,他不确定。

但唯一确定的是,对某人的思念却能支持他一直勇敢向前。

战霄,

此情不老,此情不变。

天上人间,自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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