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跟着元勇帅学了五天,便基本上出师,能独自处理工作上的绝大部分问题。他工作时非常认真,从不吊儿郎当,敷衍了事,几乎把手头的每件事都做得完美。这些杜芳和王禹都看在眼里,于是他提前得到转正的机会。
转正的最终考核便是当天的工作。顾铭需要独立完成站位,接待客人,推销零食、酒水、会月卡,照顾客人,二次促销,打扫包间等全套工作。
顾铭做得很好,尤其是二次促销和打扫包间这一块,完全挑不出瑕疵。
于是他通过了考核,成了店里的正式员工。
正式员工和实习员工的区别不仅仅在于工资上的差距。正式员工每周有一天的假期,实习员工没有;正式员工每个月便可以参加一次公司举办的聚会,普通员工不行;正式员工可以用正当的理由请假,实习员工请假必扣三天工资;正式员工在未犯错且非自愿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被开除,实习员工却随时都有被踢走的可能;除此之外,正式还有其他一些细微的优待。
简而言之,要想在这里长久工作下去,转正是必要条件。
顾铭转正这天晚上,最高兴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元勇帅。带新人果然有奖金,足足两百块,而且这个奖金不是签奖励单等到发工资时和工资一起发,而是当天就可以去财务室找一个姓唐的部长领。
元勇帅领了奖金,下班便拉着几个同事吆五喝六打牌去了。
元勇帅高兴,似乎木缘沂也挺高兴。
她像是脑抽了一般,大晚上专门打了一个车,去很远的地方找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超市,买了一只鸡,一包肉,几个菜,以及一大袋子拉罐啤酒。
顾铭接到她的电话,并到小区楼下帮忙提东西时,脑子里面还是一头雾水。
木缘沂从的士上下来,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接着笑语盈盈道:“虽然我没问,但我知道你肯定通过考核,转正了。为了庆祝我们以后的长久共事,今晚必须好好喝上一杯。”
顾铭压根没想过要庆祝转正,这本来也不是多值得庆祝的事情。但顾铭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没再犯同样的错误。他既没有矫揉造作说自己不饿,不想吃,也没有挑三拣四说垃圾
他面带感激的笑容,连忙伸手去提袋子。
他原以为木缘沂要亲手做几个好菜,结果袋子里全是熟食。鸡是烧鸡,肉是卤猪头肉,菜是凉菜。
木缘沂解释道:“这大晚上的,自己做饭太过麻烦,而且我做的菜,你吃过一次之后,就绝对不会再想吃第二次。”
顾铭表示理解。他们独自在外租房居住,只管自己的嘴巴就好,正常情况下的确没必要自己做饭。
回到屋里,顾铭留了心眼,专门看了袋子里各种熟食的价钱单子。这一袋子东西加起来花了一百三十多块,对外出的打工的少年、少女而言,俨然不是小数目。
虽然木缘沂的态度很明显,由她请,但顾铭不这么想。让女孩帮忙点钱已是非常丢人现眼之事,还厚着脸皮在女孩身上白吃白喝,就丢人到极点。他把这些钱也记在日记本上,打算等发了工资一起还给她。
木缘沂不会喝酒,顾铭也不会喝酒,他们都是喝少许酒便醉得稀里糊涂那类人。
在平日里,顾铭滴酒不沾,今天是特殊情况,不能扫了木缘沂的兴致,他便开了一罐啤酒。
他喝一罐啤酒只是轻微头晕,不至于不省人事。
木缘沂觉得无趣,硬要顾铭陪她多喝一点。
于是他们猜拳,划拳,摇骰子,换着法子拼酒。
人喝多了,不一定躺下就睡,很多人为了证明自己没醉,能絮絮叨叨说很多仿佛很真挚的话。
简单的例子是,一个哥们喝醉了,他就按着另一个哥们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我和你说句心里话。我们一伙这么多人,其实都是些狐朋狗友,只有咱俩才是真心兄弟。”
结果是,这对真心兄弟在第二天就翻脸了。
幸好顾铭和木缘沂都不是爱扯交情之人。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邻居兼朋友,不会因为喝了酒就多出另一层关系。
不过他们同样会聊天,而且他们平日里下意识规避的问题都在酒后聊了起来。
木缘沂聊起了她以前交往过的男朋友。左兵只是她的第七任男友,在他前面还有六个。
木缘沂亲口说的,她上了高中之后,几乎每半年就换一个男朋友。而且那些男生无一例外,都对她非常好,因为他们都想和她上床,但他们都没有成功。毕竟木缘沂读书时还非常矜持,从未想过要和谁上床。
她的七个男朋友里面,只有左兵最奇怪。曾经有一段时间,她的确被他感动了,主动向他提出开房,但他拒绝了,而他的拒绝理由是肚子痛。
似乎左兵真的只要钱不要人。
一说到钱,顾铭发现木缘沂其实非常有钱。她上一天班,至少能有五百块现金到手,这些都是小费。
其实她每天收到的小费远远不止五百块,但她在“欢乐天地”上班前和商务经理说好了,不管得了多少小费,她都只要五百块,剩余的上交财务部。条件是,公司这边不能限制她的休假自由。这也是她想放假就放假,从不怕被炒鱿鱼的原因之一。
顾铭听着有些心惊,忍不住问了一句:“既然你每天都能挣到这么多钱,那时怎么会没钱,你到底给了多少钱给左兵啊?”
木缘沂道:“我一般只留吃饭的钱和药钱,有时要买衣服或化妆品,也会留一些钱。”
顾铭问:“剩余的全给左兵了?”
木缘沂点头。
顾铭心中暗骂,不知道左兵是积了多少辈子的德,居然能交到这么好的女朋友。
木缘沂展颜笑道:“不过现在好了,我再也不给他钱了,等不了多久,我就能存很多钱。”
顾铭苦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木缘沂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便想到了风雪,如果他找她要钱,只要她有,就一定会给。在这一点上,风雪不输木缘沂。
只不过顾铭和左兵不同,从未做过这么恬不知耻之事,风雪便没机会表现。
或许木缘沂很爱左兵吧,就像风雪一如既往爱着顾铭一般。
木缘沂开始问顾铭问题,全都是关于风雪的。
顾铭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风雪,便闭口不言。
结果木缘沂只问了顾铭和风雪的生日,便什么都不问了。
五点过后,两人把酒喝完了。大部分酒都是顾铭喝的,因为无论猜拳,划拳,摇骰子,他都不是木缘沂的对手。
茶几上还剩了很多菜,顾铭只吃了少许,木缘沂却几乎没动过筷子。
顾铭实在撑不住,便打着哈欠打了一个招呼,倒长椅上睡了过去。
***
木缘沂很清醒,她并没有喝醉。其实她的酒量并不算特别差,只是她的身子有些特别,不能大吃大喝,否则胃里吃不消。
她喝了不到三罐啤酒,吃了几片猪头肉,肚子里便翻江倒海,有强烈的痛楚,迫使她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出来。
她和顾铭拼酒期间,去过两次洗手间,每次都没上厕所,而是吐。
其实她早就吐虚脱了,只是强忍着,想等顾铭睡着,方便下一步行动。
她准备这一场庆祝酒局,一半原因是真的想庆祝顾铭转正,另一半原因便是想把顾铭灌醉,好偷他的手机。
对于顾铭,她一直有一个疑问,便是他为什么那么忧伤。他的眉宇中永远藏着一抹化不去的伤痛,到底是什么能使他悲伤至此?
悲伤的男孩,有时候也是迷人的男孩。木缘沂怀疑自己就是被他的那一抹忧伤迷住了。
她曾那么爱左兵,却抵不过顾铭的一个忧伤表情。
那是爱到血液与骨髓深处的忧伤。
木缘沂不怀疑,这世上无论哪个女孩和顾铭走到一起,都一定不会后悔。
她想尝试来当这个女孩,但她并没有强行拆散顾铭和风雪的打算。
这是非常矛盾的思想,仿佛自己分明努力想当第三者插入他们的感情,却又不愿破坏他们的感情。
这世上有可能存在这种滑稽之事吗?
木缘沂感觉自己疯了,也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不可理喻的想法。
她从顾铭的兜里摸出手机。
毫无意外,顾铭果真设置了锁频密码,但这难不倒木缘沂,她轻而易举破解了他的密码。
其实她一早就知道问顾铭关于风雪的事情,他十有八九不会说。但她还是问了,她问风雪的原因就是为了让后面的问题变得简单。
如果她直接问风雪的生日,顾铭也很可能不会说,但她先问了更尖锐的问题,再问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顾铭说出来的可能性就变大了。
不得不说,女孩子的奇特第六感真的非常准确。
木缘沂问出了风雪的生日,而顾铭的手机的锁频密码也正是风雪的生日。
她打开顾铭的手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翻看他的通讯录。
这一看令木缘沂又惊又喜。惊的是,顾铭的通讯录里只有寥寥几个电话备注,喜的是,她的电话就备注在里面。
很快的,木缘沂发现新的问题。似乎顾铭的通讯录里面,除了一个备注“小雪”的号码,其余备注全是“欢乐天地”的职工。
——原来他的手机里面只有小雪啊,多出来这几个备注只不过是他入职“欢乐天地”之后才添进去的。
木缘沂点开了“小雪”,看到电话的归属地果真的重庆永川。
她心中有了一丝怅然,但仍是动作非常麻利地摸出自己的手机,把风雪的电话存了进去。
紧接着,她打开通话记录,发现顾铭每天都会给风雪打数个电话,可惜都是未接通。
她又看了信箱。顾铭的信箱里面,除了发来的各种套餐推销短信,剩下的通信人只剩风雪。
她看了顾铭和风雪的短信记录。结果仍是一样,顾铭每天都给风雪发短信,问“小雪,你在哪里”,“小雪,你看到短信了吗”,“小雪,你能回我一句吗”之类的问题。
风雪一条短信都没回。
木缘沂往上翻,翻到风雪的第一条回信,已是今年五月的事情。
那时他们聊的短信还非常温馨,仿佛满载未来憧憬。
不知为什么,这一场分明两人合唱的大戏,变成了顾铭独角戏。
木缘沂的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她感觉自己做错事了,实在不该侵犯顾铭的隐私。
——如若顾铭知道我偷看了他的手机,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木缘沂如此想着,忍不住看向已经安稳入睡的顾铭。
他的睡相很不平静,呼吸紊乱,面色沉重,眉宇中那一丝忧伤更是浓厚不化。
仿佛他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木缘沂看着心疼,忍不住抬手去抚他早已布满冷汗的额头。可是她的手还没碰到他的额,他忽然醒了。
他的惊醒就像沉睡的死者忽然坐起身子,回光返照般的诈尸。
木缘沂被吓得不轻,捏在手中的手机猛地跌落在地。
很快的,木缘沂发现顾铭好像并没有真的清醒,至少此刻他还处于一个迷蒙状态。
他盯着前方不断喘气,仿佛那个方向有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正向他接近。
木缘沂轻唤道:“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没反应。
木缘沂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忽然又有了反应,一把抓住她的手,偏头看了过来。
木缘沂忍着心头的恐惧,勉强笑道:“顾铭,你怎么了?”
顾铭道:“梦到了魇,被惊醒了。”
木缘沂轻轻松出一口气,庆幸道:“我还以为你被鬼上身了,真把我吓得不轻。”
顾铭道:“我宁愿被鬼上身,也不愿承受魇的折磨。”
木缘沂说不出话。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以后不在客厅里睡了,免得吓到你。”
木缘沂摇头道:“没关系的,我现在不觉得你吓人,反倒觉得你很可怜。”
顾铭道:“我本就是一个非常可怜的人。”
木缘沂依旧能看到顾铭眉宇中的忧伤,也跟着低郁起来。
顾铭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赶紧回房睡觉吧。”
木缘沂道:“在这之前,我有句话要说。”
顾铭点头道:“你说。”
木缘沂道:“你的手好凉,如果你想捏着我多烤一会,我就等会再睡。”
顾铭的手忽地触电一般松开了木缘沂的手。
木缘沂低头看了看还残留着些许凉意的手心,默不作声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