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微微皱眉道:“你这孩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跟母后开玩笑。”
绍岩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虽说郭太后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但她对自己的那般慈爱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甚至更胜于自己的生生父母,或许是因为从小就是孤儿的缘故,每当他站在郭太后面前时总觉得特别亲切,好想好想趴在她的身上撒娇一番。
小顺子见他们母子重逢,不禁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只是这外面秋风瑟瑟,而且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寒意,他不得不考虑到二位主子的身体,尤其是绍岩,这么凉的天居然还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便在边上插话道:“皇上,太后娘娘,外面天凉,有什么话还是回宫再说吧。”
郭太后很赏识他的体贴,点点头道:“小顺子说的对,皇儿,你出宫这么长时间,也该进去看看了,来,随母后一同进去吧。”边说边伸手去搀绍岩的手。
说句掏心窝的话,在宫门打开之前,绍岩确实很想‘回家’走一走,可一想到南门那些战在一线的士兵,他的心里感到非常愧疚,一个国家,一座江山全都压在了这几千人的身上,那是多么重的担子,而自己作为一国之主,哪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龙椅上?他越想越难受,便下意识的把手缩了回来,摇摇头道:“不了,母后,儿臣还是住在南门好了,那里有我东林国最可爱的战士,儿臣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最可爱的战士?”郭太后掩着双唇,咯咯笑了起来,“傻孩子,南门那边有章怀德看着,你就不用担心了,何况你又没丢下他们,要知道他们是我们东林国的卫士,保卫国土是他们应尽的责任,咱们并不亏欠他们什么。”
绍岩摇头道:“母后此言差矣,听章将军说,他们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在南门坚守了将近一个月,这已经很难得了,朕去看过他们,很多士兵食不裹腹,每日每夜守在城楼上,为防止敌军袭击,他们甚至直接将床搬上城楼,每天衣不解体,刀不离身的守在那里,却是毫无半点怨言,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他们用顽强的意志拖住外面数十万的大军。”
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朕为有这样的将士感到骄傲,往大了说,他们食君之禄,为君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可是朕再回头看看那些朝臣们,哪一个不是每月拿着几百担的俸禄,他们到底做了些什么?一个个眼里只有自己,关键之刻逃得比谁都快,朕——”说到气头上,绍岩不想往下说,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大臣多半是先帝留给自己的,他也没必要去揭先帝的短。
听到他这番‘滔滔不绝’后,郭太后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绍岩刚刚登基时,曾一度想清理朝中那些庸臣,可是都被她给阻止下来,当时主要是考虑到新皇初立,脚跟还未站稳,若是大动干戈,势必会引来一场不必要的纷争。
如今想想,当初要是顺着绍岩的意思的话,或许也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想到这里便宽慰的道:“皇儿,人各有志,古人有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臣子们呢,你还是看开点吧。”
绍岩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逆来顺受之意,心道,既然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说下去,那岂不是在与她唱反调?况且她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好,哎,还是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天塌不下来,怕什么?便信誓旦旦的道:“母后说得在理,请母后放心,儿臣深知自己肩上责任重大,哪怕摆在前面的是高山险阻,儿臣也要去将它推倒,即便是儿臣今日败了,丢了一个国家,他日定要重建一个庞大的帝国,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才叫千古一帝。”
郭太后见他说话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洪亮的嗓门更是表决了坚定的信心,有子如此,母复何求呢?感动之余,她默默的向死去的先帝祷告,但愿他能保佑儿子避过这一场浩劫。
应绍岩之邀,郭太后与他一同来到了南门,此刻已是深夜,母子二人在房间内聊得很投机,从最初的林中剿匪,到大破长庆城,再到后来连夺五座城池等等。
绍岩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将整个过程描述得淋漓尽致,为了让故事听起来更顺畅,他有意无意的在里面掺杂一些夸张成份,听着却有另一番味道。
郭太后早就从探子那里听过这些‘故事’,虽然知道他有意在夸大其词,却又不好去反驳,只能装作很吃惊的样子,直到绍岩大汗淋漓的讲完整个故事,她才忍不住掩唇轻笑道:“没想皇儿此行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穆影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皇儿若是能将她收入回宫,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日啊,我讲了半天,你只听到了一个穆影,敢情那些精彩片段我都白讲了,哎——,绍岩无奈的擦了把汗,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这老太后还有心情提这个,八成是想媳妇想疯了,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怪不得她滴。
见绍岩没有回答,郭太后朝房间周围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道:“对了,皇儿,哀家都来好一会儿了,为何不见云云这丫头?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绍岩愣了一下,刚刚在路上时,太后就曾多次问到这个丫头,结果都让他给打断了话题,现在已经到家,如果再隐瞒下去,恐怕会更加激起太后的好奇心,无奈之下,他只好吞吞吐吐的道:“母后,云云她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她不在了?”郭太后惊道。
“她已经离朕而去。”绍岩一口气说完这句话,郭太后听罢,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其实她以前派出的探子也知道这件事,为免她担心,因此刻意隐瞒不报,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惊天噩耗,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云云那张柔情似水的脸蛋,多么好的丫头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都怪哀家不好,这丫头双腿若是能行走,也不至于如此。”老太后自责摇摇头。
“母后切勿这么说,云云是为了救朕才会残遭奸人所害,是朕没有保护好她,就连她死后还——”
“还怎样?”太后眼中带泪,迫切的问。
“她——”绍岩至今都无法忘记,当日云云的尸体被吊在城楼上的情景,本想将这一切告诉太后,但见老太后如此伤心,他细想一下还是算了,便摆摆手道:“事情都过去了,朕不想旧伤再提。”
郭太后点点头:“倒也是,云云是个很不错的丫头,她这么一走,最伤心的人还是皇儿,母后不该在这个时候揭你的伤口。”边说边轻拭眼角的泪水,幽幽叹道:“母后是过来人,看得出来,这丫头对你那真是情真意切,哀家是看着她长大的,这丫头在想什么,哀家一看便知,打从小的时候,明明是你犯了错,可每次都是这丫头替你扛着,你父皇和我那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本想等你们成人后,让你册立她为皇后,哎,想不到这一种走来发生了那么多事。”
“母后,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您也不用太过伤心,相信云云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您不开心。”绍岩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道。
说句不客气的话,郭太后的这些话里面有一半是真情流露,有一半却是出于安慰,绍岩岂会不知,老太后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让云云当皇后,云云的父亲云天林当年就是因为她而死,她就算气量再大,也不会将一国之母这么尊贵头衔交给她,这种类似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只要是女人都不会去做,只不过老太后听说云云已死,心里确实有颇多的愧疚。
伤感之余,她悠悠的缓过神来,绕开这个话题道:“皇儿,云云是为救你而死,说明她对你抱着极大的期望,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知道吗?”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生离死别的味道?绍岩很是诧异,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儿臣自然明白,儿臣的性命关乎着天下黎民苍生,就是儿臣想死也不行了。”
“不许胡说。”郭太后赶忙用手堵住他的嘴巴,眉头紧皱的道:“你是皇帝,不要动不动就说死字。”
绍岩嘿嘿一笑:“儿臣知错了,请母后恕罪。”心里却道,什么叫幸福?这才叫幸福!哎,有娘的感觉就是好。
郭太后见他朝自己嘻皮笑脸,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故作严肃道:“你这孩子,就是长不大。”
绍岩撅着嘴巴道:“那当然了,儿臣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您的儿子,儿子在母亲面前是永远长不大的。”
“你呀,就会贫嘴。”郭太后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母子二人越聊越投机,从枯燥的政事到军事生活,从天文到地理,从宫里到宫外……,方方面面,无所不谈,仿佛要将整个地球都给它研究个透。
他们就这么一直谈到天亮,待到晨曦的太阳从天边冉冉升起时,绍岩只觉得两只眼睛直打架,不但如此,说了整整一个晚上,他的口水都说干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郭太后亲自下厨为他炖了碗鸡汤,绍岩虽然没有早上喝鸡汤的习惯,可是他实在是太饿了,于是二话没说,抱起汤碗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然后便一头趴在床上呼呼地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头有点疼,而且整个身体也在不停的颠簸,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里面,通过颠簸的幅度来看,马车一定是行驶在山路上,他使劲拍拍昏涨的脑袋,慢慢的坐直身子,拉开帘子向外望去,却见马车外面多了两队东林骑兵,浩浩荡荡的队伍,少说也有数百人,其中有很多都是伤兵,有的柱着拐杖,有的相互搀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常一笑、章怀德骑马走在最前头,二人的表情很是沮丧,身上的盔甲歪歪斜斜,腰上的佩刀上沾着几滴血珠,似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
“一笑,章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呀?”绍岩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他这么一喊着实让二人惊了一下,双双赶紧掉头来到马车前,齐声道:“皇上,您醒了?”
绍岩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忙对二人问道:“我到底睡了多久啊?为何总觉得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头脑晕晕的?”
二人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没有回话,绍岩猜到他们肯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故而板着脸道:“是什么事让你们这么上心,竟连朕都敢隐瞒?”
二人身子微微一抖,但还是未作任何答复,脸色却比之前红了许多,绍岩感到有些不对劲,再看看外面那些将士,显然就是一摊打了败仗的架势,随口问道:“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二人还是不肯说话,绍岩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停车。”
二人不敢怠慢,急忙让队伍停下前进,马车停下后,绍岩努力的撑着身子从车里走了出来,然后走到那些士兵面前,继而大声问道:“都跟朕说实话,这是怎么回事?要是再无人发言,朕立斩不赦。”
将士们纷纷把脑袋垂在胸前说不出话,常一笑、章怀德见瞒不过皇帝,双双扑通跪了下来,失声痛哭道:“皇上,我们吃了一个大败仗,南门已破,楚兵长驱直入,东林国——完了。”
绍岩顿时如雷贯耳,身子一歪,险些摔在地上,“什么?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三天前。”
“三天前?”绍岩一头雾水,也就是说,我整整睡了三天?天哪,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