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渐起,晨光透过牢狱之中一扇暗窗落进来,算不得晃眼,却让这苦刑暗牢中亮堂了些许。
郑然然凝眸盯着刘荣进看了会儿,直盯得刘荣进对于郑然然没了奢望才算罢休。
江玠轻言:“然然,时候不早了,还有件要紧的事情要问他。”
郑然然点点头,才要开口,却见刘荣进猛烈晃了晃身子,一步缩出去老远,连连摇头:“昨儿圣上不是问过了吗,通敌害死沈献的事真的是我一人自作主张,没有人指使,跟别人都没有关系。”
郑然然一声轻笑,他竟然以为自己与江玠来此是为了问他幕后元凶是谁的。
看他如此激动的矢口否认,郑然然又想起在凤朝院里那咬舌自尽的侍卫,看样子林丙光做事的确仔细,但凡是他手下的人,必定被林丙光拿住了把柄,以至于东窗事发的时候不会把林丙光给供出来。
林丙光用来钳制莫千的把柄应当是他的兄长和母亲,用来钳制刘荣进的便不知是什么了,莫不是刘荣进府里那些个娇滴滴的美娇娘?
郑然然一时想不出,却也本没有什么心思去猜测这些,只倾身向前,想要纠正刘荣进一件事:“刘大人这脑子是不大灵光,关于通敌一案自然有纪大人来查问你,哪里需要我与江大人跑这一趟。”
刘荣进乍听此言似微微松了口气,转念却又觉得有些不妥,正思索的功夫,郑然然便出了声:“你背后有什么人我不想听,此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她一顿,用尽周身寒雪:“我的父亲,究竟是如何染了瘟疫?”
刘荣进周身一僵,似乎觉得这个问题还不如方才的问题,初晨尚有寒意,牢狱之中更是湿冷,刘荣进的额头上竟然起了一层密汗。
见他如此反应,即便郑然然没有江玠那样的深谙人心之术,却也能够猜到六七分。
郑原身故的时候尚且是寒冬腊月天,大雪皑皑覆盖一方天地,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大可能传播瘟疫,更不要提在那汴京府的刑狱之中。
偏偏整个刑狱的人都染上瘟疫,不曾留下一个活口,这反倒更让郑然然心中生出疑惑,她早就怀疑郑原的死是有人别有用心而为之,如今到了紧要关头,眼看便要真相大白了。
思及此,少女的神情便显得很是激动,她伸手扯了刘荣进的衣领,眼眶微微泛了红:“我父亲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有意为之!”
刘荣进的身量生的五大三粗,郑然然本晃不动他,却因她心潮起伏,连带着将刘荣进晃了个晕头转向,一头栽到了地上。
江玠缓缓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清冷的眸子对上从暗窗里映进来的晨阳,显得熠熠生辉,却令人一望如坠寒潭深渊。
他冷声顿起,语气却缓的出奇:“刘大人,那人同你说的应该只是不要泄露通敌之事与他有关吧,既然没有嘱咐别的事,你索性做一回聪明人。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我不知道,但如今你的身家性命、是福是祸,可全都捏在我的手里。”
他微微侧首,目光落在外头一盆火种里,瞧着竟有些阴森恐怖。
刘荣进顿时打了个瑟缩。
江玠微微勾了勾嘴角,似拿定主意刘荣进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威逼利诱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果然,刘荣进的嘴角诺了诺,招了:“那瘟疫可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夏天时候刑狱里生的瘟疫,有犯人死了以后的碗盏被我留了下来,那日得了令,便拿出来给郑原等人用了。”
真是如此!
郑然然胳膊垂着,衣袖下盖住的玉指却已经将自己的手掌掐的生疼,她闭了闭眼,将记忆里郑原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面容又想了想,痛楚更甚。
少女的声音顿时覆上一层哀意:“我且问你,你当日,承的是谁的令?”
“便是如今大昭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第一人。”
江玠与郑然然对望一眼,随即一默。
当今大昭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第一人,不是林丙光还能是谁?
郑然然身形晃了晃,方才的凄苦神色又转为恨意,喃喃道:“早知道是林丙光,也只有他视我父亲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将我父亲赶尽杀绝才看罢休,生怕他的死会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然然。”
既得了答案,江玠便也不再去管林丙光,他看出郑然然神情凄苦,忙上前拉了她的手出去前面引路的衙差便又过来将牢门锁上。
“我没事。”她忽然扯了扯嘴角,伸手拍了拍江玠的手,似有安慰之意,然眸中的恨意却依旧刺痛了他的眼。
江玠默了会儿,不知如何劝她,良久竟笑了笑:“这下倒好,他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了。”
林丙光派人刺杀安阳与广顺,行弑君之举,本就与江玠有不共戴天之仇。
郑然然听着这话忽然叹了口气,眸中神色讳莫如深,淡淡道:“可惜仇家就在眼前,我却不能将之手刃,大人,当初你一人孑然而行孤苦无助之感,我此时才有切身体会。”
最无助的不是仇家就在眼前自己却没有能力报仇,而是即便可以手刃仇家,却也要因为此举会牵连到许多无辜的人,会牵扯到动荡的朝局和形式,会威胁到那深宫之中同样踽踽独行的少年天子的性命,而必须一味隐忍。
江玠听见郑然然这话似乎宽心不少,伸手揽了她,男子的臂弯深沉有力,护她此时心安,也护她余生安稳。
正待再说些什么,却听少女的声音又传过来:“那汴京府的官差陆六死的时候,我要去看一看。”
当日郑家遭抄家灭门之家,刘荣进纵容手下官差行烧杀抢掠之事,那陆六便是其中的带头之人,也是他害了杨桃一条性命。如果说这始作俑者林丙光此时杀不了动不得,那她便要亲眼看着刘荣进和陆六下黄泉。
万劫不复!
江玠揽着她从此间刑狱转出去,却不急着出去,只又往里走,并应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