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已近子时。
刑牢之中的灯火显得格外昏暗,石墙铁栏,错金风声,凄厉神哀。
纪棠温润清然的影子的烛火间晃动,显得有些不真切,他的外衫被人扒下,只着单衣,身上镣铐未解,被禁一间牢狱之中。
身上的雨水已经干了,发丝乱了两捋,虽显得有些狼狈,那公子玉颜,天人含润之态却不改,与这酷刑牢狱间显得格格不入。
杜蔺的声音便很是不合时宜的从远处传过来:“纪府尹这般才气,实在应该做个风韵雅致的书生公子,不应该去广平府管刑狱的,如此,也不会日日与这酷刑牢狱打交道,累的自己有一日也成了这牢中人。”
纪棠微微一笑,起身回转,正看见杜蔺穿了一身常服,带着几个刑部的官差进来,不由一叹:“杜尚书深夜不忘审案办公,果然堪称我大昭贤良勤臣之典范,才教纪某佩服。”
“纪府尹凭着这张嘴在朝堂上意气风发了多年,不曾听过有人说纪府尹左右逢源,只听说纪府尹祖飞鸾翔凤,年少有成,可见你这张嘴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从前连林相,都颇为赏识纪府尹呢。”
纪棠心中一凛,眸光由此暗了几分,心中隐隐多了些猜测,又是一笑:“从前只知道户部与礼部攀附林相的人多,如今看来杜尚书也是林相门中客,倒是纪某看的不明白了。”
杜蔺言语间提到林丙光自然不是偶然,从前纪棠确是左右逢源许多年,既不惹人嫉妒也不招人猜忌,凭此保得广平府安稳多年,如今若是说起哪里得罪了林丙光,不过半月前林舒玉一案中自己力护圣上一事。
为何今日天降横祸,他却是隐隐有了些猜测。
杜蔺一脸高傲地摆摆手,便有手下的官差上前将看押纪棠的牢门打开,纪棠随之被人押了出来。他白衣谪然,比之江玠的清冷更多几分温润,款款于杜蔺面前站定,嘴角犹自勾着淡淡的笑意。
杜蔺见他如此,面色便不甚好看,叹了口气才道:“纪府尹无需说什么党派纠纷,你方才既然已经说了本官深夜还来审案,想必也知道本官来见你一趟是为了什么吧。”
“自然。”纪棠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审案嘛。”
杜蔺扯了扯嘴角,平生最看不得案犯在他面前如此一副从容不迫地神态,案犯就应该是战战兢兢、颤颤巍巍、苦命求饶的才是!
杜蔺便失了几分耐心,只问:“那纪府尹也应该知道本官想问的是什么案子。”
“李唯之案。”
“纪府尹是如何杀了你的堂弟,为何杀了你的堂弟,可是因为什么仇怨?”
一句一个堂弟,扎在纪棠心里,温润的眉眼动了动,似因此扯动情绪。
纪棠略将眸子转开,不去看杜蔺,语气却不改温润:“他的死,与我无关。”
“哦?可在李家的叶纯纯姑娘说李唯似的时候只有你一人在场,手上还染了李唯的血,你敢说他的死与你没有关系?”
杜蔺说着就伸手去拉纪棠的胳膊,他被镣铐所缚,传来当啷作响,紧接着便是杜蔺不怀好意的笑声:“瞧瞧,这血迹还没褪去呢。”
纪棠那修长的手指在昏沉的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指尖却有些血迹,依着叶纯纯的话,她见到纪棠的时候应该是染了满手的鲜血,只是后来淋了一场雨,如今只剩下指尖还泛着红色了。
饶是如此,纪棠还是被杜蔺的话说的心神一动,眸子里映出星火点点,教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杜蔺将纪棠的手放下,笑了笑,离他很近:“纪府尹要做那不识时务之人,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左右你现在是个阶下囚,本官急着问案,也难免不择手段了些。”
纪棠才一怔,下一瞬已经被杜蔺手下的官差架在了刑架之上,心中对于方才的一些猜测便更多了几分笃定。
手腕处镣铐被解开,身上却又被缚上绳索,他苦笑了两声,“看样子杜尚书是一定要在今晚审出个结果了?”
官差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一旁的火盆里燃了一只烙铁。
“自然,纪府尹可愿意交代了吗?”
纪棠的温润的嗓音再度不急不缓地传过来:“纪某若是这般屈打成招,明日杜尚书便可以在朝堂上将纪某的供词和盘托出,知法犯法,纪某焉有命在?”
还是那句话,今日的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让人根本无暇准备,下午将纪棠带回刑部的人是姚书山,杜蔺却在此时过来审问,可见是承了令而来的,他言语之间提到林丙光,可见杜蔺又是一个林相党羽。
他们急着给纪棠定罪,急切到等不到明日,定要在今晚录个口供出来,好在明日的朝堂之上将此案广而告之,让纪棠再没有翻身的机会。
纪棠心里将这些默默想了想,又抬头透过刑牢中那方矮矮的窗户听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的苦笑更甚。
……
杜蔺手里的一壶茶喝去了大半,外头的雨一连下了几日,这刑牢里更显湿气凝重,杜蔺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只觉得整个后背都有些酸胀难耐,果然是上了年纪。
那厢的官差渐渐停了手,心中不由地感慨,刑部大牢里什么样的犯人没有见过,有的不上刑架便要跪地求饶,有的上了刑架才开始哭喊,却少见纪棠这般挨了几时鞭子却还不肯认罪的。
官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瞧着这广平府的纪大人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倒是想不到他有几分骨气。
杜蔺起身,抬了抬手,那施刑的官差才算彻底住了手,他去看纪棠,只见其人胸襟皆是鞭伤血痕,面容也惨败了不少,却仍是不肯认罪。
杜蔺伸手抚了抚额,实在难搞。
“纪府尹,本官倒是没有看出来你是个硬骨头,不像你平日里温软的做派啊——”
纪棠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些笑意来,眸子里却像是盛了温光,不改当初,“便是这般苦刑,亦不能悖逆世道公理,屈打成招,如何能匡正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