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也一直以为,戚云恒的存在,对他来说应该是可有可无——有他不多,无他不少。
然而事到临头,欧阳才意识到,以为这个词有多么地靠不住。
即便在枕头旁边放个布娃娃,时间久了,也会生出感情,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亲密夫妻。
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早已经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百日,累积到了千日之久,朝夕相处,夜夜相拥,无论性情还是身体又都合得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说不出的快活。
心情一舒畅,身体一松懈,所谓的分寸,所谓的底线,便在不自觉中松弛瓦解,不复存在。
不知不觉,心思已经起了变化。
原本无所谓的事情变成了理所当然,原本不存在的占有欲也悄然萌生,再想恢复原状,却是为时已晚,再无可能。
有那么一瞬间,欧阳甚至很想问戚云恒一句,“你能不能不再要孩子了?”
但欧阳终是没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他知道,与其问这个,倒不如直接问戚云恒:“你能不能不当皇帝?”
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一样的。
就像戚云恒问欧阳:“你能不能放弃你的力量,做一个普通人?”
欧阳给出的答案,肯定也是否定的。
不能。
他做不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欧阳不能强迫戚云恒舍弃他自己都舍不下的东西,只能眼不见为净,做那缩头乌龟或是把头[插]进沙子里的鸵鸟。
而戚云恒的反应也没有超乎欧阳的预料。
在挽留不成之后,戚云恒便与欧阳商量起出行的日期,去哪儿,都有谁去,多久归来……
在做出“出去走一走”这个决定的时候,欧阳就已经想好了离开的理由。
修路的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他这一次,正好把包括苏素在内的相关人员带出去,以实地勘察的名义出京。
但让欧阳没想到的时候,或许是担心他一走了之,再不回来,戚云恒竟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塞进了他的队伍,还从禁军里调了一批人手,护卫他和两个女儿。
欧阳很是郁闷,但戚云恒却坚决不肯让步,放下话来,要么依照他的安排,要么老实待在京城。
“若是半道出了什么差错,人带出去却带不回来,我可不会负责!”欧阳也气鼓鼓地撂下狠话。
欧阳这次出京也不完全是当逃兵,多少还有以身作饵,诱使赵河露面的意图。
赵河做事一向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发现欧阳的身边有皇帝的女儿,保不准就会把她们利用起来,做出掳人之类的行径。而欧阳却是从不受人要挟的,要是戚云恒的女儿真被赵河控制,他可不会过去救人,用自己或是其他人的性命去换两个毛用没有的毛孩子。
但欧阳如此一说,却是引起了戚云恒的警觉,马上追问起欧阳出京的真实缘由。
欧阳被他烦得没办法,只好把以身作饵的考虑说了出来。
戚云恒顿时又不想放欧阳走了。
两人来回扯皮扯了好几日,终是达成妥协:女儿只带最小也最没价值的戚雨霖,禁军的数量却是要翻番,一路必须走官道,不能随意改变行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回来。
“放心吧,菁儿八月十八出嫁,我就算八月十五回不来,八月十六也得赶回来。”欧阳给戚云恒下了保证。
六月初五,与戚云恒磨叽了近半个月的欧阳终于正式出发。
虽然戚云恒没给欧阳准备什么盛大的送别仪式,只在前一晚与他抵死缠绵,使得欧阳第二日是在睡梦中被戚云恒抱上的马上,但这一次的队伍实在庞大,皇夫仪仗加上皇女仪仗,还有整整一千人的禁军随行,光是出城就花掉了小半个时辰,不可能不引起京城上下的注意。
后宫刚进了新人,皇夫就离开了京城,喜好八卦的民众们立刻满心欢喜地议论纷纷。
但以户部为首的官员们却更加在意皇夫此次出行的目的——修路。
在如今这个年代,但凡工程之事,都被视为劳民伤财之举。
即便大家都明白道路的重要,也不敢轻易提出修路的倡议。
一听说皇帝陛下想要修路,派皇夫出去勘察,以户部尚书万山为首的官员就纷纷上书劝阻,认为国库不过就是刚刚充裕了一些,应该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而不是大兴土木,把刚刚积累起来的财富挥霍一空。
但皇帝陛下却告诉他们,此番修路,一不从国库里调拨钱粮,二不动用民间徭役,让他们大可放心。
万山等人不明所以,但皇帝陛下已经给出了保证,绝不会动用国库里的一枚铜钱,一粒粮食,他们也不好再纠缠不休,非要问一个清楚明白。
有部分官员觉得皇帝陛下只是在敷衍他们,打算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朝国库伸手。
但万山却觉得,皇帝陛下恐怕是想自掏腰包完成此事。
虽然户部每年都要将国税分出一部分,转入皇帝的内库,但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很多地方的税收都被减免,每年收上来的国税就是那么一点,分给皇帝的钱又能多到哪去?对普通百姓来说,这或许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数字,但对一个皇帝来说,却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自打华国建立的第二年,皇帝就没在皇宫里倡行过节俭的举措,亭台楼阁和宫殿园林也一处接一处地修缮改建,皇后每一季度都要招待命妇们到宫里赏花赴宴,年节时的宫宴更是一次比一次精美丰盛。
光是这些加在一起,就不是户部划出去的那点国税负担得起的,更何况皇帝陛下还养着禁军,养着金刀卫,隔三差五地给他们这些官员发放福利,提高待遇……
悄悄一算计,万山就觉得,别说内库了,就是国库,现在都扛不住皇帝陛下如此挥霍!
偏偏皇帝陛从不曾向户部伸手,挪用过户部掌管的那部分国税收入。
如此一来,万山就没法不去怀疑——
皇帝陛下肯定另有赚钱的法子,只是瞒着他们这些大臣,不让他们知道!
万山首先怀疑的就是皇庄,但皇庄就那么大点地方,那么几个作坊,能不能做到自给自足都是两说,哪里就能帮皇帝赚钱,让皇帝大手大脚地花销了?
万山研究了许久也没研究明白,只能往皇庄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收益来源被皇帝陛下隐藏了起来……这样的方面猜想。
欧阳那边出发没多久,赵河这边也通过自己留在京城里的眼线得知了欧阳大张旗鼓离京的消息。
但赵河此时的郁闷一点都不次于欧阳。
即便明知道欧阳很可能是因为后宫里的新人与皇帝生了嫌隙,这才出京散心,赵河也没办法趁虚而入,将惦记了两辈子的佳人坑蒙拐骗到自己怀中。
至于原因,却是一句话便可形容。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河定好了策略,想要曝光欧阳的鬼魅身份,利用修者宗派定下的规矩将他从成国的皇帝身边逼走,再由禅宗之人出手,将他擒下,送到自己手中。
然而禅宗那边却不配合,九迹一句“师尊尚在闭关,贫僧无法做主”便将赵河堵了回去。
赵河好说歹说,九迹也只是把手一摊,告诉他:京城现在是道宗的地盘,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哪怕真有妖魔惑主,为乱天下,他们都不好越过道宗,插手京城之事。当然,若是五斋这个级别的禅宗长老发话,倒也还有放手一为的可能,但问题就在于五斋现在正在闭关,无心他顾,而他这个有闲的徒弟却是无法为这种有可能导致两大宗派交恶的事情拍板定案的。
九迹不支持,赵河便无法调动禅宗弟子为他做事,而他的那些死士却是有心而无力,只能完成散布谣言这一步骤。
但谣言的影响力终究有限,当事人不当回事,谣言就起不了真正有意义的效果。
更何况,赵河的最终目的是得到欧阳,若是不能将他擒住,占有,即便把他从成国的皇帝身边逼走,又有什么意思?天下这么大,真要把欧阳逼得远走高飞,没了踪影,那赵河再想找他,恐怕都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还不如维持现状,让欧阳老老实实待在明处。
这个时候,赵河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言九鼎、万众臣服的皇帝陛下了。
没了兵马,没了朝臣,他脑子里的主意再好,想法再多,也无法将其实现。
但赵河并不甘心,更不愿就此放弃。
他又不是没有身单力薄过。
为了向那个最高处攀爬,为了得偿所愿,赵河曾向各种人低过头,陪过笑脸,如今风云变幻,也不过就是往事重演,将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得知欧阳离开京城,赵河立刻缠上了九迹,软磨硬派地请九迹再借一次人手给他使用。
九迹被赵河缠得没法,又觉得那位皇夫九千岁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干脆就对赵河说道:“既然阁下如此牵挂此人,不如让贫僧亲自为阁下走上一遭,将此人带回就是。”
“大师肯亲自出手?”赵河立刻眼睛一亮。
“区区小事,就不劳烦其他师弟师侄了。”九迹双手合十,“还请阁下耐心等待,莫要再去打扰我那些师弟师侄们的修行。”
“让大师笑话了。”赵河讪讪一笑,但跟着便又忍不住追加了一个要求,“不知大师可否带我一起同行?”
九迹很是无奈地看了赵河一眼,终是点了点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