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前的女子发黑如墨,眉目如画,一袭月华裙镶以金丝,微微一动,裙摆似有月光流淌。
元宵立于她身后,笑言:“公主越来越有当年皇后娘娘的风范了。”
澜春对着镜子失神,片刻后苦笑,“是啊,和我娘一样,费尽心思也得不到心爱之人,只能垂镜自怜,虚度年华。”
“公主——”
元宵有些怔忡,这些年来主子哪怕是有心事,也从不曾真的开口提过。她这个当贴身宫女的,自然不会看不出主子投向方统领时的目光,可论婚配自由,这皇城里高高在上的人是最没资格提的。
她以为主子会想明白。
澜春从镜子里对上元宵欲言又止的目光,倏地一笑,转背拍拍她的手,“我说笑呢。”
大抵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她竟也把心里话无拘无束说了出来。元宵哪怕是一心向着她,又能说什么呢?何苦为难这丫头。
她盛装打扮,拎着裙摆朝外走,“走吧,见二哥去。”
*
皇帝在批折子,听说长公主来了,把笔一搁,“让她进来。”
澜春笑容满面走进大殿,一句话就惹得皇帝变了脸。
她铿锵有力道:“二哥,我今儿来是指着您成全我件事儿,想让您给我赐桩婚事。”
皇帝眉头倏地一皱,“你说什么?”
她倒是不卑不亢再说一次:“我想让您给我赐婚。”下一句,将男主角交代清楚,“和哈察王子。”
“说什么浑话!”皇帝猛地站起身来,掀开下抛从龙案后大步流星走出来,“我看你是成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惯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你是谁?你是当今长公主,是朕的胞妹。你一个女儿家不安安心心等着朕给你寻个好儿郎,竟看上个蛮族子弟!你——”
“不是您自个儿亲口说的吗?您说这世上英雄好汉不分来路,只论个人。怎么,到头来您也免不了俗,看不起哈察了?”
皇帝面色不虞,怒气已然上了眉梢,“澜春,那哈察是西疆王子,纵然有才华,是个人物,朕也绝不同意把你嫁去那偏远之地。山高皇帝远,你在那过得好不好,朕的眼睛看不见,手也够不着。京城这么多好儿郎,你挑谁不行,为何偏偏要挑出个哈察?”
澜春垂眸,“二哥,你就依了我吧。”
“……”
“我自幼就没求过您什么,知道你不容易,知道你处在水深火热中,我就算有了麻烦也不敢找您。可我亦懂您的心思,明白您心里最牵挂的始终是我。今日算我求您,您要真心为了我好,就让我离开京城吧。”澜春慢慢地说完这话,又慢慢地跪了下去,伏在地上。
“二哥,京城没有我要的东西。您就成全我,让我自由一回吧。我不想做个笼里的鸟,与其关在金丝笼里无所事事,不如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更多可能。”
皇帝背影一僵,无言。
自由。澜春说自由。
他这个做兄长的能给她很多,平民百姓、王公贵族奢求的一切,他都给得起,唯独自由,他办不到,
放她走,她倒是称心如意了,那他又当如何自处?
他盯着地上那个身影,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可在他眼里永远是曾经那个受人欺负娇滴滴的三妹。如今她倒是痛痛快快决定走了,若是去了西疆,哈察对她不好呢?若是那边太苦,她受不得那种游牧民族的日子呢?
“你当真心意已定?若是后悔了,又当如何是好?你一旦嫁给哈察,就是西疆的王妃,若是他日再想回来,就是朕也帮不了你。”
他从未想过要用澜春去和亲,换取什么国家利益。澜春也是人,是他亲胞妹,他绝不会作出那种事。可澜春若真去了西疆,就算他权力再大,也无权将西疆的王妃重新弄回京城来。否则,西疆人民该如何看待朝廷,看待他这个皇帝?
澜春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是,我心意已定。”
皇帝沉默很久,颓然摆手,“你下去罢。”
她起身,出门,站在数十级台阶之下,回望大殿。她的二哥从来没有这样惨淡过,一个人形单影只立于空捞捞的大殿里,神情寂寥。
*
皇帝又找了哈察去大殿里,表情很有些高深莫测,声音也冷冰冰的,不复前些日子的温度,“哈察,听说你与朕的三妹有私交?”
哈察硬着头皮哈哈笑,“叫您给看出来了……”
他笑得尴尬,皇帝却是一点没笑,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像两把匕首。
哈察也笑不出来了,拱手弯腰,“我与长公主情投意合,望皇帝成全。”想了想,他行了个汉礼,扑通跪地,声音洪亮,“古人有云,君子成人之美,不夺人所好。我与长公主虽认识的时日不长,但一见钟情,难舍难分,彼此在心意上已然水乳交融——”
皇帝一个端砚照着他面前的地板上砸了过来。
“闭嘴。”
水乳交融?交个屁啊!这等词也是随便乱用的?
他面色阴沉沉站起身来,绕过书桌,站定在哈察面前,“你会对她好?”
“绝不敢不好。”
“这辈子会三妻四妾,叫她伤心?”
“我们西疆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
“她若是过得不好,想回来了——”
“我送她回来,我与她一同回来。”
皇帝沉默半晌,摆手,让他退下,一个人默默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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