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株野梅倒是被人侍弄得不错,没有杂枝,其树干仿若跳舞的女子,呈现出蛇形,而树枝则是女子张开的玉手,手指无限延长变细。
和尚放下手中的禅杖,又将怀中的成年猴放至野梅树下,取了药物细细给成年猴抹上。
成年猴在这和尚手中着实安静得很。
那庄姓男子则是领着方谢二人到湖里扎鱼,不过说实话,方谢二人只是看着,实在凑不上去,至多捡拾庄姓男子丢上岸的鱼。
庄姓男子手中有一铁叉,是在茅草屋里拿出来的,铁叉很是光滑,但前头有些弯曲,有些钝了。
只见庄姓男子脱了鞋袜,卷了裤腿,踩进湖水中,等待了些许时间,瞬间一动,铁叉上空了。
庄姓男子也不觉着尴尬,随性一笑,又是等待。
心烦意乱的谢锦兰看着这片安静的湖,心渐渐安定下来,对方明青却是更加防备。
她需要知道缘何她会回来,她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而这些唯有方明青,或者可以称作贞观才能给她解惑。
左手拇指不停摩挲无名指上的草戒,草戒经过了第二个指节,到了第一个指节处,松垮了。
谢锦兰假装无意抬手,草戒被甩入湖水中。
她不喜欢这个戒指。
草戒掉入湖水中,荡起几圈波纹,悠悠地漂向湖中心。
一心为庄姓男子喝彩的方明青自是没有发现,那庄姓男子着实厉害,这半柱香的功夫,便已是插上了三条鱼。
其流畅迅速的动作,矫健阳刚的身姿,一举一动倒像极了远古时期壮美的简兮舞。
“好!”
最后一条鱼插起时,方明青拍手叫好。
听到这叫好声的庄姓男子白了方明青一眼,便回到湖边,冲方明青道:“杀鱼,你会吧?”
方明青点头:“会的。
”因病,他能参与的集体活动很少,钓鱼便是其中为数不多他能够参与的集体活动,自然相关的都是会些。
庄姓男子转头问谢锦兰:“可会烤鱼?”
谢锦兰摇摇头,庄姓男子脸色便不好起来了,他也不会,他大哥会,但现在的大哥定是不会动手。
方明青赶忙道:“我会,锦兰你且去休息。
”
“那好,这就交给你了。
”谢锦兰没有回答,庄姓男子如是说道。
……不是说好请客的吗?怎么有让客人自己动手的主人家?方明青拎着竹篓,面色呆滞地看着庄姓男子领着鞋袜,赤足走在鹅卵石铺成的道路,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而后……躺在那上面,用不知道哪里拿出的蒲扇盖在了脸上。
方明青转过头,寻着本应该在自己身边的谢锦兰,可是……没有人。
四下寻找着,就见谢锦兰躲进了一处树荫,靠着树干坐下。
无奈,方明青只好撩起衣袍,蹲在湖水旁,拿起了早就备好的菜刀,不熟练地刮鱼鳞,实在是这菜刀太过笨重且钝。
正待方明青将鱼处理好后,已是过了一刻钟。
迎着阳光,方明青抹了一把汗,日头实在有些毒。
远远地便瞧见和尚过来了,方明青心中一喜,还是和尚心善。
越走越近,方明青便看清了和尚手中的盘子,以及盘子上的佐料,更是扬起了大大的笑容:“大师,不愧是大师,最是好心。
不过大师啊,你可不能动手。
”
和尚念了一句佛号,而后将盘子递给了方明青:“烤鱼的时候记得,将葱结和姜块塞进鱼肚。
那里有一处烤鱼的石台,你且去那吧,可别熏着梅花和这茅屋。
”显然,一开始就没有帮忙的意向。
苍天负我,人心不古啊!
将盘子递给方明青之后,大师便转身回去教化成年猴,徒留下在暴日中汗流浃背的方明青。
……
“啧啧,你小子不错嘛。
不过还是差上了些许,鱼尾处太焦了,除了鱼鳍,就只有鱼尾最是鲜美。
”庄姓男子酒足饭饱之后便躺在榻上,喝着梅花雪酒,批判着烤鱼。
其右手处的方明青转过头,撇撇嘴,学着庄姓男子翻了个白眼:烤鱼哪有人吃鱼尾鱼鳍的?
此刻,因着外头炎热,四人具是进了茅草屋。
茅草屋中只有一个石炕,炕上有一小方案桌。
三位男子皆是围着案桌坐在石炕上,独独谢锦兰坐在一边,离着众人三步远。
“这日头还是毒得很,你们在这歇会吧。
”庄姓男子询问着方明青。
却见方明青向谢锦兰望去,谢锦兰点点头,方明青才转身称了一声好。
庄姓男子心中暗暗不齿方明青的作为,便恶意道:“谢小娘子,也过来可好?”
这时,谢锦兰冷淡地看了庄姓男子一眼,庄姓男子也不恼,笑着看着连连点头的方明青。
方明青习惯了现代的男女相处模式,看着谢锦兰独自一人坐得远远的,心中不舒服极了,这个建议倒是中了他的心思。
谢锦兰因着不喜欢庄姓男子对她的轻视,便也不推辞,刻意坐到了庄姓男子的面前。
此时,谢锦兰的左手边为方明青,右手边是和尚。
“哈哈哈,谢小娘子倒是豪爽得很。
”庄姓男子虽向来瞧不起女子,但此刻谢锦兰的举动着实得他心意,“这日子也着实无趣,今日我们便空谈一场,如何?”
众人具是不反对,庄姓男子便在案桌上描绘了一个“好”字。
“现在,我们这有男有女,便以‘好’字做头。
好,女从子,女为女,子为男。
”庄姓男子顿了一会,笑着看向和尚,“好者,美也。
大哥有何看法?”
方才方明青眼睁睁看着和尚吃下一条烤鱼,看得他目瞪口呆。
虽说前世有过“济公和尚”的故事,但他也是第一次见和尚吃肉。
对着这个不居寺庙,而择茅屋;不茹素,而食肉的和尚,他可是好奇得很。
“有男有女,方为好。
”说完这句之后,和尚便不说话了,独自低头念经。
明明和尚语调平静,所言也十分平常,但众人具是从中感到沉重的悲伤。
庄姓男子沉默了一会,摇头,转而问向方明青:“有男有女自是好。
有人曾问我男女究竟有何分别,正辰有何看法?”
“男女之分别?”方明青皱眉,“便只有性别之分吧。
”
庄姓男子却不放过他,逼迫道:“孰强孰弱?”
方明青奇怪道:“男女之道,乃阴阳之道,相辅相成。
哪有什么孰强孰弱?”
“前人道,有便是理。
这世间皆是男强女弱,如此看来,便真是男强女弱。
这又如何说?”
“□□、周后、景帝时期,李将军可以以一人之力,护我大康二十余年。
开云年间,周后执政八年,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此二人皆为女子,且男子皆是拜服。
既然有便是理,那不若说女强男弱?”
此刻,和尚睁开了眼,面上的笑意浓厚了些,而后又是闭上了眼,念着经文。
“诡辩,皆是诡辩。
古往今来,也就出了这么几个女子,如何能得出结论。
我不与你说,谢小娘子,你如何说?”
谢锦兰在方明青说出第一句时,便深受震动,又听闻方明青言说李将军及周后,更是动摇。
她便回答了一个风马牛不及的答案,但确确实实是她一直想要做的。
“我愿有一日,女可独户,女可……封王拜相。
”
最后一句,谢锦兰没有说出口,那便是:女可为帝。
若是说出了,便是大逆不道,她不能说。
说着这话时,谢锦兰死死盯着方明青,她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贞观。
“锦兰,你瞧着我做什么。
你若是想去做,去做便是。
”听着谢锦兰的想法,方明青心中只有新奇,在这样的时代,锦兰却有这样先进的思想,但作为男子,他体会不到谢锦兰的心情。
可若是谢锦兰想做,他也会支持。
谢锦兰此刻已是僵掉,他不是贞观,甚至于和这世间的男子皆不同。
幸好,幸好,她没有杀了他。
然而听到这话的庄姓男子却是遏制不住怒火,起身推搡着方明青两人离开茅草屋,口中怒骂不停:“竖子,竖子。
尔等真真是狂妄无知!”
方明青看着门被关上,顶着屋外的日头,苦笑:“看来,我们得回去了。
”
此刻,谢锦兰早就收拾好心情,开怀一笑:“如此艳阳日,你我共游,何等爽快。
”
方明青瞧着谢锦兰这幅骄傲明艳地模样,心中痴痴,尤其是谢锦兰主动挽住他的臂膀,更是心神激荡。
而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庄姓男子边回边道:”大嫂是如此,她亦是如此,现在连这山野女子也这般想。
这些女子究竟是如何了......大哥,你怎么了?”
只见念经的和尚,面容急速地老去,牙齿脱漏,皱纹顷刻间便布满了其面部。
和尚笑着,面上沟壑更深:“时空转换,变数突生。
我无憾了。
”
“可是她做的?”
“不,这是我应付出的代价。
”和尚拍了拍庄姓男子的手背,“叔夜,勿执拗。
放下,便是解脱。
”
说完这话,和尚边垂下了手。
许久,茅屋里传出一声长啸,惊起山鸟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