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章
乔月却还是不开口,依旧看着窗外暮。
夕阳西下,外头早是灰蒙蒙的一片,海上起了雾,飘近岸上来,散一半洇一半,紫霭霭乌沉沉的拢托起一座乌眉灶眼的小镇。
哲州。
孟宇忍不住了。
“乔老板,”他将袖口高高撸起,伸到乔月面前:“为保哲州黎民,我麾下军士死伤大半,难道这样你还信不过我?还要给我蛊?”
乔月这才将脸转了,正眼看他。
比起来时那个略显稚,温润如玉的模样,孟大人现在算是有些历练了,人也瘦了,气不好,眼灰暗,嘴角吊着。
不过那又怎样?
活着才是要紧的。
“大人这话有些可笑了,”乔月秀逸无双的眉宇间一片洒脱,甚至隐有轻视:“为我哲州百姓还是为当朝皇帝颜面上有光?龙椅上无论坐的是谁,总是一胞兄弟不是么?哲州归属不止造福本地黎民,这点大人也是为官经年了,必该比我清楚。就算如大人话里所说,我等小民亦有劳之意,才进门我不就说了?至于那蛊,大人别忘了,世上最多就是忘恩负义之人,我不过也是给自己保个先险罢了!”
孟宇被她说得几乎灰了心。
“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乔月丝毫不肯退让:“大人不一样信不过我么?若信过得,月月取药一样活到天荒地老!”
孟宇忽然没了话说,不知怎么的,被乔月的话说动了心si似的。
是啊,只要她活一日,自己便也活一日,天荒地老?
如这般天荒地老,似乎也挺好。
于是收起袖子,孟宇又换个话题:“这一zhan赢是赢下了,双方都伤损不少,我方水师实力也尽暴露,西平那边,退败不说,还折了不少兵,因看得出来,西平王是将能用好用的,都放到这头来了!陆lu那边的阴驼峰,就算有力也出不得多少了!”
乔月也就事论事,恢复了常:“这也算幸事了。至于水师暴露,那问题倒也不大,反正海贼也一样伤损不少,需整养息,大人可令军中习此地渔民,自组个渔队,平日按时巡逻于海上即可。”
孟宇心头一喜:“这法子好!”
乔月瞥他一眼:“这会子不恨我了吧?”眼里似笑非笑,秋漾。
孟宇想板出生气的脸,可嘴角不听使唤似的,总想向外翘去:“从来没恨过,不过不理解是真的。”
不理解就对了。你没有我这样的经历,不知被亲人丢弃背叛是什么滋味,也算是你的幸运。
敛下长睫,隐去了目中耀眼光华,乔月接着刚才的话头:“陆lu那边,好在有东盛,八皇子亦有准备,西平王只怕要趁袭,若能熬过这一zhan,那西平的气数也就差不多尽了。”
孟宇一惊。
圣上多年没攻下的西平,怎么三言二语地就叫面前这小子说尽,就尽了?
乔月看出孟宇不信,她也不多解释,神淡雅,眸光清冷,淡然一笑道:“世事自有天注定,大人白天累了,晚上只管好好歇息就是,明儿早起,定有捷报上门!“
论理孟宇该不信,不过乔月的话,就算再出格再不可si议,事实证明,总是有理有效的。
这时热菜也到了,七七八八一大托盘,沉颠颠几乎压低了齐叔的手臂,好在竹童心气不顺归不顺,该伺候的时候还是尊理的,帮着齐叔将菜上了,谁也不看又转出去了。
“这小厮是我惯坏了,”孟宇倒已心平气和下来,反跟齐叔陪不是:“看我面上,别理他就完了。”
齐叔自不计较,乔月请孟宇尽享用,自己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竹童一见她就猛翻白眼,乔月忍住笑:“不怕我在菜里下毒?你真心为主子好,该自己先试吃过再请主子用。”
竹童大吃一惊:“好毒!当真你敢谋害我家主子?!”说着跳起脚来,冲进屋里去了。
然后就听见孟宇的声音:“你来得正好,左右没有外人,咱们一块吃了是正经!”
齐叔冲齐月挤挤眼睛,两人心照不宣地下去了。
厨里,团娘早熬好一小铫细米粥,也盛出来晾了半日,这会子见乔月到,忙亲试了试,果然不烫了,便送到案上:“乔老板请用!”
然后就是四碟子致小菜,少油少盐,全素无荤。
“也不知是不是年少时生肉吃得太多,”乔月接过粥碗呷了一口:“现在看见肉就有些反胃,说来也好笑,群里混大的孩子,现在倒吃不得食了。”
团娘点头:“这也是物极必反,再一个乔老板您枝玉叶的,若不是不得已,哪里要受那样的罪?菩萨怜惜您,到底还是给扳回正道上的好。”
乔月却是哼了一声作答,连喝几口粥后,方长长叹了口气:“其实要我说,还是群里的日子简单,哪比得上人世间?见是个活物就有心计,外头看着再可亲不过,背过要就害人!”
说着想起自己来:“孟大人一定想不到,我不过给他胳膊上种个木刺罢了,药也不过是些山参沫渣白术粉子,总之这世上,要说对别人好,那人家一定难得相信,若说是害他的,反一说就听进心里了。”
团娘不再说话,默默看着灶上不息火的汤罐,雪白如的浓汤小心翼翼地在翻腾着,不间断地吐出沉闷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恩子从外头蹑足进来,眼见厨里一片宁静,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乔月起:“有事?”边说边向后自己下走去。
恩子忙回:“孟大人走了,不过帐还是自己付的,不肯让乔老板请。”
乔月冷冷地说声随便,便走了出去。
人心就是这样,好意待人,人只当你要害他,非得口蜜腹剑才好。
里换好行,乔月才要开窗,忽听得齐叔低沉的声在门外响起:“乔老板,今晚山上怕不太平,您还是别出去的好。”
乔月轻笑:“就为这个不太平我才去的,西平王白日吃了亏,晚上是最后一搏,我别的不取,只取他脖颈那一捧血。。。“
说着声音渐远,人已如星,消失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