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祯没再听他后面的话,连软甲都没脱,转身就往外走。
朱雀的住处,跟其他士兵隔得有些远。她一个人坐在帐篷前,仔仔细细地擦着一柄短刀,从刀刃到刀柄,连一处细小的花纹都不放过。看见萧祯过来,她抬头瞥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在里面。”
萧祯“嗯”一声,直接打起帘子进去。帐篷里只有一张长凳,简直想象不出这里平时住了个女子,那长凳,是朱雀平时睡觉用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木头拼成。墨谣斜躺在长凳上,眼睛闭着,头发散在一边,两条腿还垂在地上,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萧祯蹲下去,凑得极近去端详她的脸。下巴尖尖的,似乎比以前越发的瘦。他伸出手,在她脖颈下方轻轻摸了一把,透过薄薄的衣衫,她的锁骨凸显出来,摸起来都有点心中不忍。
苏倾,这就是你给她的生活?她一贯警醒,如果不是累到极点,怎么会在秦军营帐里就睡着了?
萧祯握住她细弱的足腕,想帮她脱掉鞋子,整个挪到长凳上去。手刚一动,墨谣就醒过来,急忙忙地坐起来,看了几眼,才辨认出那个人是萧祯。她用一只手拢起头发,嗓音细细弱弱地说:“抱歉,我本来在等你,不知道怎么睡着了。”
她刚要站起来,这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被长凳上木条之间的空隙,硌得生疼。轻“嘶”一声,又倒回去。
萧祯伸出胳膊垫在她身下,撑住她的身子。才几天没见,她身上就瘦得只摸得到骨头,原来那种带点婴儿一样肉呼呼的触感,全都不见了。萧祯无声注视着她的面孔,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巴掌大的脸上,显得格外大。
墨谣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推开他的手,拿出玄鸟面具给他:“这个还你。”
“你可以留着,”萧祯认真地说,“万一寿春城破,凭着这个东西,没有人敢伤你。”
墨谣把面具丢进他怀里,嘲笑似的说:“萧祯,你也不要自负得过了头,谁胜谁负,现在还不知道呢。”话说得轻巧,墨谣心里却没底,楚国的情形,的确不大好。
萧祯也不多话,把面具收好:“找我有什么事情?”
刚说了一通那么自负的话,现在要开口求人,真有点不好意思。墨谣张张嘴:“也没什么……还你东西……”
“告诉我,找我什么事情。”萧祯又重复一遍,她亲自来,自然不会是还个东西那么简单。
墨谣足有几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这会睡了一觉,全身的疲累反倒变本加厉地涌上来。她用一只胳膊撑住身体,尽量平静地说:“在秦国时,你给我吃过一种药粉,很有效果的,能不能再给我一点?”
萧祯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紧张,捏住她的手腕,想探她的脉搏:“心口又疼了么?多长时间一次?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一连串的问题,让墨谣插不进嘴。她尴尬地收回手:“不是我,我很好,是……是因为你说那药粉功效神奇,我想替苏倾要一点。”她没办法对萧祯说谎,他那双眼睛,似乎能直接看到她心里去。
“苏倾已经病入膏肓了?”萧祯皱着眉头问。
墨谣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你不用那么幸灾乐祸,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你要给就给,不给就算了。”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一只脚已经跨出大门,才听到萧祯的声音:“药粉就算给你了,你也未必知道怎么用。”
“什么意思?”墨谣停住脚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萧祯不紧不慢地说:“黑荧石的粉末,药性太过剧烈,单独服用会会导致气血逆流,反倒有生命危险。只有配合我父亲从前找到的一个方子,同时服用,才能压制住太过猛烈的药性,达到想要的效果。”
“要怎么样,你才跟帮忙?”墨谣连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地发问。
萧祯站起身:“我的祖上,曾经是士农工商中最底层的商人,今天我也做一回商人,只要你付得出诊金,我就帮你的忙。不对,那不能叫帮你的忙,是你买了我的药。”
“如果你想要楚国的土地,那就趁早不要开口。”墨谣嘲讽地说,这样的条件,苏倾一定不会答应。
萧祯轻笑:“我要土地做什么?要的再多,最终也都是属于秦王的,我要属于我自己的。墨谣,我要你,如果我救了苏倾,我要你。”
墨谣一愣,等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先是涨红了脸,接着慢慢压住心头的冲动,对着他柔柔地一笑:“好啊,我答应你,你想什么时候?在这还是另外找个地方?”
萧祯被她笑得心神一荡,等听清她的话,怒火“腾”一下从腹腔深处冲上来。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这么糟蹋自己?难道她不懂,他要的不只是身体而已?
怒到极点,反而异常平静,萧祯也春风和煦地一笑:“不用急,等我救好了苏倾,你心甘情愿的跟我,才有趣味。我不喜欢强迫人。”
墨谣紧咬着嘴唇,快要咬出血来:“在那之前,你不准动我一下!”
萧祯点头说:“好。”
“还有,苏倾的病情,也不准你告诉任何人。”墨谣接着说,“不准你……不准你借机攻楚。”
“好,还有什么条件,你今天一口气都说出来,免得日后说我不受信用。”萧祯嘴角勾着,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没有了,”墨谣低下头,“你什么时候把药粉给我?”
“你想办法带我进楚王宫,我要看了苏倾的情形,才知道怎么配药方。那方子因人而异,每次都不相同。”萧祯的手指在木凳上轻敲,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听到她的回答。
墨谣脸上阴晴不定,她原本没打算告诉苏倾,她偷偷来找萧祯,可如果萧祯出现在苏倾面前,这事情无论如何瞒不过去。想来想去,她还是不敢那苏倾的生命开玩笑:“你自己想办法进城,我会安排人带你进来。”
临走前,她又转过身,带着几分威胁地说:“配了药方你就快走,不准你趁机在寿春里乱逛。”
……
朱雀把随身带着的十五柄长短不一的匕首擦好时,天色已经大暗。她早注意到白天那个女孩已经走了,只不过那时她在擦一柄鱼肠短剑,没有太多心思去观察她。
收好匕首,钻进帐篷时,她被黑暗里静静坐着的萧祯,吓了一大跳。帐篷里没点灯,萧祯坐在地上,上身靠着长凳的侧面。朱雀忽然觉得这个主人,似乎全身都透着落寞萧索,尽力想抓住什么东西,可那东西却离他越来越远。
“朱雀,你去帮我准备几样东西,”萧祯没有抬头,声音也有些嘶哑,“常用的活血化瘀的草药,各要一些,再拿一块黑萤石,研磨成粉末。”
“黑萤石上次给那位姑娘吃了一些,现在剩下的,只够再吃两次了。”朱雀有点不清不愿,“老家主留下的救命的东西,您这么大方就送了人情。”
“快去准备!”萧祯低声喝斥。朱雀不敢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
……
墨谣心情忐忑地等了几天,生怕萧祯食言,忽然决定不来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那天不管死活,先把药粉抢出来再说。
没想到第三天,萧祯忽然来了。她原本打算让韩冲接应萧祯,偷偷摸摸地带进来,可萧祯有他自己的方法,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承元殿。
他是秦国的使臣,来跟楚国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