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祯对美女、财物兴趣不大,正要开口拒绝。楚王俞又给了他一个“惊喜”,要把赢诗公主也送还给秦国。
赢诗两次入楚,一次是入楚为质,一次是自愿许嫁楚王。婚事未成,她却就此一直滞留楚国。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将她忘了,谁也不去主动提起,要怎么处置这位公主。
她已经二十一岁了,在王侯贵女里,实在算得上年纪大的了。寻常贵女,年十五就已经出嫁,在她这个年纪,孩子都已经有两三个了。她原本不急,因为她一直相信自己终究会嫁给萧祯。
萧祯看着盛装前来的赢诗,皱紧了眉头。高高挑起的眉尾,让她看起来妖娆而又专横。这种眼角上挑的妆,只有上了年纪的贵妇才喜欢用,可以遮盖老态。可赢诗用在自己身上,却越发衬托出她不容置疑的清冷气质来。
她一步步走过来,带着宣战一样的神情:“武阳侯带本宫回秦国,又是一件奇功,王上一定会好好奖赏你的。”
萧祯瞥一眼她涂着丹蔻的手指,一言不发。秦王赢轩只是个毛头孩子,可他能稳坐王位,一大半是因为他有个不好惹的姐姐。
赢诗妩媚地一笑,那样子,就像冰川之上忽然绽开一朵雪莲,散发着迷眩的光:“本宫随行的人很多,一路上要请武阳侯妥善照顾,可别出什么意外。”说着话,她把一颗已经干枯的松果,悄悄放进萧祯手里。
手指一触到那粒松果,萧祯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如刀刃。那是墨谣的东西……
那时,她还不知道萧祯的真名,只会“榛子、榛子”的胡乱叫。萧祯背着她,在雪地里走了一整夜,两人像傻瓜一样,挑挑拣拣地找最大最完整的松果。
她一直带着这粒松果,没有丢掉……萧祯心底一角,泛起柔波,他不知道上天究竟太好还是太坏,总是在他自以为跌入谷底的时候,又伸出一段枯枝给他。
只是,墨谣怎么会落在赢诗手里,她不是应该还在秦都?萧祯并没有收到朱雀任何传讯,根本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秦国。
赢诗骄傲地坐上马车,留给萧祯一个挑衅的眼神。萧祯掀起车帘,一眼看到的,就是墨谣被绑在车厢一侧,双手都被捆住,脖子上抵着一柄小巧的匕首。
墨谣的嘴里咬着一颗东珠,没办法说话,只能睁着雾气蒙蒙的眼睛,看着萧祯。被她那眼神扫在脸上,萧祯几乎要被怒气冲昏头脑,即使因为她的坏脾气暴怒到极点时,他也从来舍不得这样捆绑她。
赢诗无所谓地跟他对视,手里的匕首向前推了一点:“本宫的贴身婢女,很善解人意。等到本宫顺利返回秦王宫,就把她送给你,在那之前,这一路上,本宫都要她寸步不离地贴身伺候。武阳侯,还有什么问题么?”
萧祯挑起赢诗的下巴:“我这个人,最是挑剔记仇,公主送过来的婢女,最好别有什么问题。不然,就算回了秦王宫,也休想安宁!”
两人各自捏着对方的软肋,一路上竟然相安无事。十几天的路程,赢诗一直在马车上,牢牢抓着墨谣这张护身符。
直到进入秦王宫,看见王宫卫队赤黑两色的旗帜,赢诗才独自一人下了马车,直接前往秦王居住的涵政殿。秦王宫的卫队,世代效忠王室,绝对忠心可靠。直到此时,赢诗提了一路的心才放下来。
有外人在时,她还要顾及公主的威仪,只能挪着端庄的步子。拐过一道长廊,她就忍不住提着裙摆快步跑起来,把迎面奔来的少年抱个满怀。
“阿姐,”少年把头埋在赢诗身上摩挲,“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赢诗眼角泛起泪光,“轩弟,我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你了。”
……
萧祯跳上马车,割开牛筋绳子。墨谣失去助力,扑倒在车厢里。萧祯伸手抱她,手一触到她的衣角,墨谣就惊得向后躲闪,可是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还是被萧祯抱住。
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恐惧。
萧祯被这样闪烁不定的眼神刺痛了,握住她一只冰凉的手:“小谣,别害怕,除非你愿意,我不会再对你做那样的事。我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墨谣想推开他自己走,却连站都站不起来。赢诗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捆绑之外,还给她吃了会让全身酸软的药。
萧祯原本恼恨她再一次逃走,见她这副样子,知道她在外面也吃了苦头,心中的不忍终究还是盖过了怨怒。他用自己的袍子,裹住墨谣,把她抱出来,策马返回府邸。
已经有数月没有回过府邸,原本应该派人先去通知府中的婢子打扫迎接,可萧祯一路上都想着墨谣的情形,连这件事也给忘了。等他踏进府邸大门,才发现情形很不对。
府中一片死气沉沉,门口的石雕上,还带着一抹血迹。前厅被砸得乱七八糟,后院还有被放火焚烧过的痕迹。整个武阳侯府,就像被匪徒洗劫过一样。难怪朱雀没有送出任何讯息,就算她功夫再好,一个女子也难以抵挡有备而来的大队士兵。
萧祯遮住墨谣的眼睛,不让她看,心里已经完全明白。秦国都城自然不会有匪徒公然劫掠,做出这种泄愤举动的人,只能是秦王赢轩。他恼恨萧祯不听他的号令,只能屠杀他的婢女侍妾泄愤。
更令萧祯心底生寒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没有人通知他。那些秦国贵族,想必也是乐于看见这场祸事发生。无论萧祯立下怎样的绝世功勋,他始终是个楚国人,流着楚国的血液。
墨谣伏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脊背慢慢变得僵硬。她了解那种苦楚,遭受了如此大的屈辱,却一句话也不能说,明天一早,还要笑着接受王座上那个人的赏赐,还要坦然出现在秦国贵族面前,不能让他们看笑话。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轻轻地叹一口气,双手环住萧祯的脖子。手心依然冰凉,却比这天夜里的冷风,温暖许多。
……
“阿姐,你不用回龙泉殿去了,就留在涵政殿陪我吧。”秦王拉着赢诗,像个小孩子一样腻在她身上。
“那怎么行,王上今年就该迎立王后了……”
赢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王打断:“连你也要对我指手画脚么?我不想迎立王后,那些大臣,都想把女儿送进来,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喜欢我,他们看中的,就是这个王座而已。”赢轩忽然暴怒起来,把头上的冠冕摘下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秦王,让他们来抢,谁抢到了谁做,总行了吧?”
赢诗暗暗摇头,几年没见,这个弟弟的性格越发孤僻易怒。小时候他还只是胆小怯懦而已,现在却动不动就要发脾气,甚至杀人泄愤。
她拉过赢轩,拍着他的背:“说什么傻话,你生下来就是嫡长子,天生就是要做秦王的。”还有半截话,她没说出来,如果不做秦王了,恐怕连活命都不能了。
赢轩慢慢平静下来,忽然想起一件事,笑嘻嘻地对赢诗说:“对了,阿姐,萧祯是跟你一起回来的吧?真想看看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我可送了他一份大礼。趁他不在,我把他家里的奴仆侍妾,全都杀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意羞辱我们。”
听了他的话,赢诗脸色骤变,扯过赢轩的手腕:“你说什么?你……真是愚蠢!”
“阿姐,你是在怪我么?”赢轩带着三分可怜、七分不满看着她,“我也是为了替你出气,我才是秦王,为什么我们事事都要忍着他、让着他?”
知道多说无用,赢诗的口气也和软下来:“轩弟,我不是怪你,只不过,既然开始了,我们就要做得干脆。萧祯是颗毒瘤,阿姐迟早要替你除去,让你成为名副其实的秦王。”
……
府邸里的楼阁居室,并没有太多损坏,萧祯叫来军士,匆匆整理出一间卧室,让墨谣休息。
等在外面时,他就发现墨谣一直缩着身子,似乎很怕冷。这时才九月,夜里有点发凉,却远没有到寒冷的地步。墨谣已经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还是觉得冷。萧祯捏了一下她的手,从指尖开始,都是凉的。
也许是这段日子没吃好、没睡好,补一补大概就恢复了。萧祯没多想,带她仍旧进了从前住过的那间卧室,让她好好休息。
墨谣躺在空旷的床榻上,心绪纷乱。转了一个大圈,竟然又回到这里。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又看见苏倾,站在大雾里看着她。她追过去,想要触摸苏倾的衣角,可是苏倾却转过身去,人影随着雾气一起,越来越淡。
“苏倾!”墨谣大声呼喊,“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也怪我么,怪我违背了对你的承诺?”
不管她怎么呼喊,苏倾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一双悲悯的眼睛看着她,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