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谣吐得很厉害,几乎吃不进任何东西。萧祯自己的医术粗浅,又把郭淮找来,让他小心照料。虽然已经知道了,可他跟郭淮确证的时候,说话还是结巴了好几次。
知道走不掉,墨谣也不再提要回去,索性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萧祯不知道在忙什么事,白天的时间全在外面,每天过了亥时,才能来看她。他来的时候,墨谣总是已经睡了,他就在床榻边坐着,什么也不做,只是摸摸她的指尖,是不是还那么凉。
有一次来得早了些,墨谣还没睡,在院子里的石桥上坐着。萧祯急走几步来拉她,不让她坐在冰凉的石头上。他还没够到墨谣,墨谣就站起来,沿着石桥的拱背,向更高处跑去。
“小谣,别站那么高,下来……”萧祯向她伸出手,却不敢追过去,怕她又要跑得更远。石桥的桥面滑溜溜的,就是寻常侍女经过,也要小心翼翼地走。
墨谣站在桥顶,视线才跟萧祯齐平,风吹得她一头黑发全都散开,她咯咯地笑了一声,又一跳一跳地跑下来。萧祯脸色都变了,三两步冲过去,张开手臂接她。墨谣扶着桥栏停住脚步,刚好站在他手臂范围以外。
萧祯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原处。他一言不发,往前一步,横抱起墨谣,大步走回房间。
墨谣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肯安分:“萧祯,你又要干什么?”
萧祯不说话,把她一直抱回床榻上,直盯盯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说:“小谣,你恼我拿了别的药哄你,恼我去见云姜,尽可以拿我撒气。算我求你,别伤了这孩子……”
英挺的眉、狭长的眼,被昏暗的灯光拉长,浓重的阴影下,是遮不住的疲累。墨谣忽然觉得心头发酸,脸向内躺下:“我累了,要睡了。”
萧祯长长地叹一口气,用被子把她裹好,又过了许久,墨谣才听见他刻意放轻的脚步。
墨谣再也睡不着,披着衣裳在黑暗里坐着。过了子时,一墙之隔传来阵阵压抑着的低吼声。墨谣顺着声音走过去,原来紧挨着她住的房间,还有一间小室。
婢女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她推开门,小室里一片散乱。桌上的画布,被扯得乱七八糟,地上到处都是泼洒的酒渍。萧祯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一只手极度痛苦地撑着额头,散落的衣衫内,露出连年征战留下的伤疤。
“阿姐……阿姐……不要出去……”他不住地翻滚扭动,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口中发出嘶哑的声音,“……我要杀光这群……不,不要牺牲你们的命来救我……”
墨谣听不清他颠倒混乱的话语,只知道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拿绢帕沾了水,想让他清醒一下。刚掰开他的手,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小谣,快跑……不要回头……”
墨谣被他喊得心头一慌,低头看时,发现他手里死死抓着一块布。她费好大力气,才把那块布抽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只用寥寥几笔,画出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身上衣衫褴褛,站在下着大雨的树林里,笑吟吟的看过来。
失落许久的记忆,一下子涌进脑海。眼泪打湿了画像旁边的一行小字:“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萧祯睁开眼,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幻象还是真实。墨谣握住他的手,用沾着冷水的绢帕,去擦他的脸。冰凉的温度,触摸到灼热的身体,萧祯翻身起来,压住了墨谣,重重地吻在她唇上。
绢帕和画像都掉在地上,墨谣喘不过气来,急忙忙地推他:“别……别……”
萧祯撑起身体,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搂住她消瘦的肩膀:“对不起,吓着你了。”
墨谣勾住他的脖子,手在他背上轻拍两下。她什么也没说,但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萧祯安静下来。
“小谣,那些年四处逃命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一箭有没有要了你的命。直到在妙音祠遇见你,听见那些隐喻着失而复得的卦辞……”萧祯贴着她的额头,每一个字都讲得十分小心,“从前我不信鬼神,可是从那时起,我就信了,上天没有夺走我的一切,至少还把你还给我了。”
他把手贴在墨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小谣,我想要这个孩子,想到要发疯。不光是为了留住你,也是为了让我自己重新活过来。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把妻儿置于险境。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带你离开。”
他从桌上拿下一个小盒子,递给墨谣,忽然想起什么,又把盒子拿开:“别打开看,里面太血腥,你看了又要不舒服了。是云姜的一截小指,我把苏绣送回去了,拜她为师学习占卜。巫女在楚国地位崇高,无论将来朝堂上怎么斗,她总是安全的。有这东西作保,我就不怕她反悔。”
墨谣有几分不好意思,讷讷地说:“你去找云姜,就是为了这个?”
“这是其中一件事,”萧祯笑笑,“还有一件事,你也很快就会知道。”他拉起墨谣的手,放在唇边轻问:“现在能不能先答应我,别离开我?”
墨谣把头埋在他臂弯里:“那要看你以后对我怎么样了。”
……
萧祯说的很快,足足拖到五六个月以后。墨谣身子沉重,一动也不想动,萧祯抱着她上了牛车,摇摇晃晃地出了都城。
在路上走了五六天,才到达一处城池。守城的人,竟然都是金鹰卫里的熟面孔。
“这跟云姜有什么关系?”墨谣精神有些倦怠,懒得动脑筋去想。
“这座孤城本来有一小队楚兵守卫,可由于道路难走,人员调配和供应军粮,都很困难,楚国从这座城池上,也得不到实际的好处。”萧祯耐心给她解释,“我只不过请云姜帮忙,在合适的时候宣称这里不详,把原来的那队士兵撤走,然后再用我的金鹰卫,占了这座空城。”
“小谣,”他抚摸着墨谣日渐圆润的腰腹,“这是我给你们的家,不需要费心思量,也不用害怕战乱。你喜不喜欢?”
墨谣垂下眼帘,轻轻点头。那副娇羞样子,让萧祯情难自抑,一面在她脸颊上亲吻,一面把手滑进她衣裳内。
“不……不行……”墨谣按住他的手,“现在不行,会伤着孩子。”
萧祯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像话:“郭淮说这个时候可以了。”
墨谣咬牙切齿地咒骂:“郭淮这个无耻的骗子、江湖郎中。”
“我倒觉得他医术不错,很有见地……”萧祯坏笑着,把亲吻范围扩大,手指灵活地勾去她的外衣。
墨谣轻哼一声,软软地贴在他怀里。萧祯从背后搂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尽量克制着冲动,动作轻柔缓慢。城楼一角,隐秘却又危险,隔着一道城垛,远处就是巡逻的金鹰卫。
“会不会……有人看见?”墨谣紧捏着他的手指,脸上涨得绯红一片。
萧祯侧着头吻她幼白的脖颈,细密喘息声中带着几分笑意:“谁敢呢?”
“榛子……榛子……”墨谣颤抖着叫他。萧祯嘴角弯起,用更绵长的吻回应她,看她的手指勾住自己的手臂,却因为没有力气,直向下滑,心底某处被奇妙地触动了。萧祯更紧地搂住她,把她带上更高的云端。
……
城池里的宅院是早就修葺过的,萧祯抱着墨谣进去,给她看干净的房间、乖巧的小婢女,还有毛色洁白的小狐狸。
“啊,小白……”墨谣看见狐狸,欢欢喜喜地叫了一声,接着想到这已经不是从前那只,神色又有些黯然。
“这只是新抓到的,”萧祯温柔地看着她眼角眉梢流露出欣喜,“不是从前那只,不过,也可以看做是从前那只,用另外一种方式陪着你。”墨谣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捧着笼子,默默点头。
离开的已经永远离开,可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墨谣看着狐狸,却在问着身边的人。
“傻问题,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萧祯在她鼻子上一勾,“不过还是男孩子好些,如果是女孩子,我一定舍不得说她、也舍不得打她,可怎么养才好呢?”
墨谣撇撇嘴:“男孩子你就舍得啊,真黑心……”
萧祯理着她的头发说:“如果是男孩子,就叫小黑,女孩子呢,就叫小白,至于大名,以后慢慢再想。反正及笄之前,一定想得出来。”说得两个人都轻笑起来。
“小谣,”萧祯抱着她,一直不肯松手,“我还要离开一阵,萧祯这个身份,需要做个了解。我已经安排妥当,在春猎的时候装作坠崖。这是最后一次,等我这次回来,我们就再也不用管外面的事,要是一切顺利,刚好可以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
不知怎么,墨谣心里竟有些不安,贴在他胸前柔柔地说:“早点回来,我怕疼,要你陪着我才行。”
“我一定尽早回来。”萧祯郑重其事地答应,却只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想必这次的事情,的确有些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