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徐徐落下,向西天曳着裙裾;
在黄昏里悸动,相思辗转在病床。
她的东升在你面前笑出了拂晓,
她的西落淌出泪水磅礴的晚上……”
阿鲁巴里的手里抱着一把古怪的琴,斜靠在卑膝龙车上,望着夕阳动情唱歌。一个深沉的男中音。
自从在叶莹的村子把女儿和车队放下后,他的歌声一路上几乎没有停止,而且没有重复。这快赶得上从前吟游诗人的乐曲储备量了。
直到远远望见学院城的黑色巨兽,影风扬才开始觉得这个男人的嗓音不错。一路上他多有担心,反倒是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学院城,还载着十个熊堡的特殊访客。
现在他该头疼怎么向学院汇报工作。
“你的歌声不错,阿鲁巴里。怎么没有去做个歌手?”影风扬在宽敞的车厢里躺了下来,车轱辘声依旧盖不住阿鲁巴里的琴声,只有歌手的声音停了下来,“怎么,女儿出嫁,你想她了?”
女儿马上要和从小长大的混小子结婚,作为父亲肯定是百感交集。影风扬猜测,他这首歌唱的正是这种意思。
他听见阿鲁巴里抹鼻涕的声音,还是强撑着满不在乎的口气,“你知道我这把琴是什么琴吗?”
影风扬转过脑袋,又朝那把古怪的琴看了一眼,毫无头绪地把脑袋转了回去,“不知道,我不懂音乐。不过你的这把琴看起来有些奇怪。”
跟人谈起音乐,令阿鲁巴里好受了不少。
“这叫乌德琴,是砂海人的乐器。”阿鲁巴里的眼中露出一丝得意,显得他博学多识。
“你不是说你不是砂海人吗?你的家也不在那里。”
“从前我在大沙海住过。不然你看看我的皮肤,怎么会晒得这么黑?”阿鲁巴里对他在大砂海的生活很是得意,转了转他被晒得黝黑的脸。
影风扬没有回头看。凡是他看过的,他都能记得,更何况是阿鲁巴里这么有特色的脸。他唯一只忘记过一个人——一个死去的朋友。不过,死人的脸是没有必要记住的吧,反正他们不会再从土里爬出来。
“那你们怎么搬到高地来了?”
“没办法啊。小莹的一有能使用魔法的征兆,我就带她来高地住了。只有高地才没人管。幸好我们走的快,不然要穿过包围圈才能来高地,那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见过那场战争?”影风扬对自己还被关在监狱里的这场高地攻防战有点兴趣,尤其是从阿鲁巴里的口中讲出来的传闻。
“弗兰院长,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影风扬点点头,“他几乎是在一瞬间瓦解了对方最猛的攻势。”
“弗兰院长发动禁术的时候,我刚好在看着。”阿鲁巴里有些骄傲,作为一个战争的亲历者。
“你也上了战场?”阿鲁巴里作为一个商人,居然跑来掺和联盟和教会战争的事情,真是有些稀奇。
“那倒是没有。”阿鲁巴里有些害臊地笑了,“我离战场远着呢,隔着好几个镇子。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哦。”
“看到什么?”
“看到学院城的天边闪过耀眼的白光。后来我才知道,是弗兰院长发动了他的禁术。”
“什么禁术?”
阿鲁巴里耸耸肩,“不知道那是什么禁术。我只听说高地下的那群人当天就停止了对高地和学院城的围攻。”
“那你不是和没有讲一样嘛,我听到的故事版本也是这样,粗糙不堪。”
阿鲁巴里有些不服气,“那你知道禁术的另一个结果是什么吗?”
“是什么?”影风扬只是姑且听听,不再把阿鲁巴里说的话当做一回事。
“一个行内魔法师告诉我,弗兰院长因此终身再也不能离开学院城。据说是什么代价?”阿鲁巴里悄声转向影风扬,“你是魔法师,你知道什么是代价吧?”
影风扬当然知道,禁术的代价是什么。
被迫接受他人的意识,这就是他那种吸收禁术的代价。
不过,让自己的行动终身受限于学院城,这种代价还真是新奇。说不定是学院城的防御魔法。既然如此,那是不是意味着弗兰下次就不能用这种代价发动禁术了?不对,不对,要是弗兰没有离开学院城可能还有别的理由……
车队在影风扬的沉思中,已经吱呀吱呀地走到了学院城前。
他第一次发现,学习魔法有些令他上瘾。大概是把鲁斯特的笔记翻了三遍之后,鲁斯特身上的求学特质也投射在他自己身上。
“年轻人,我恐怕是没有办法带你们进去了。”阿鲁巴里忽然拉住缰绳,“车队要城,看来要花不少时间啊。”
“怎么回事?”影风扬探出脑袋,眼前的景象差点叫他下巴都掉了下来。
学院城的数个大门前,排满了长队,比往昔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热闹。穿着不同服饰,来自各个阶级,各个地方的人,在城门口的长队里叽叽喳喳地相互攀谈。就连商队的专用路线,都被人群死死堵住。卫兵正在忙死忙活地给每个进城者登记。
“这是怎么了?逃难吗?”
“你看城门上面。”阿鲁巴里向城门指了指,那里挂着一条横幅,离他们有好几百米远。
还好字大,影风扬眯起眼睛居然勉强能把字看清。
“知识就是力量!”
学院城在搞什么鬼?这些人都是因为魔法师召回令回来的?
“可惜叶莹没有来。”影风扬笑着感慨一声。在魔法的力量面前,最终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人选择放弃。
“什么?”
“嗯,我说,一路上麻烦你了。接下来我带着他们进去就好。”影风扬跳下车,伸了个懒腰,“阿鲁巴里。你刚刚的歌唱得是什么?”
阿鲁巴里的脸上回复了青春的神采,“夕阳,女孩,还有大砂海的自在生活。想不想学,我……”
“那就再见啦。”影风扬朝阿鲁巴里无情地挥挥手,走到另外几辆车边。那些车夫似乎还是因为他发疯放火的事情,看他不顺眼,不过他无所谓。他踢了几下车轮子,得意地吆喝起来,“里面的家伙们,下车了。”
最先探出了一个女孩金色头发的小脑袋。她一看见影风扬的脸,就不满地撅起嘴来。影风扬记得,她是那天给了他一个巴掌的那位,不过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好了,排个两队。”他放松地把手从长袍下伸出来,向十个睡得迷迷糊糊,刚刚从车子里下来的小孩下令,“嗯,好,我们走。”他觉得自己像个童子军队长,正在带着这些小家伙插队。
这群远离父母,前来学院城求学的孩子,迈着松散的步子。乌瑟尔子爵给了影风扬带去的魔力者一个好的归宿。不仅如此,他还给每个家庭一个送孩子去魔法学院上学的机会。当然,上学是不足以打动孩子的父母的。乌瑟尔子爵承诺,他们在学院的生活品质,会比这里好的多。子爵还会亲自支付学费,设立奖学金。
乌瑟尔子爵出了多少钱,影风扬不知道。他眨眨眼,想想熊堡的那一片穷山。
或许是某个山里有金矿吧。
“站住,不准走,学院城专属通道,请出示证件。”卫兵尽职地拦住了他。
“证件?”影风扬眨眨眼,他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逐渐对他失去信心的童子军们,“我是学院的预科生?”
“证件。”卫兵没有被打动。
“学院城的进出这么严格了么?我是学院的外派魔法师?”影风扬抖了抖自己鲜红的长袍,装成一副很老练的样子。
“出示证件!不然重新去办!”卫兵横下了长戟。
影风扬有些尴尬。眼前的卫兵一副再插科打诨,就一定会动武的架势。
“哦,这个这个!”影风扬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秘银的徽章,上面是一头巨熊,“我是熊堡的特聘法师,找弗兰院长有要事相商。”他说出这个名字,腰杆都直了几分。甚至还感受到身后小孩们对他的崇拜之情——毕竟熊堡子爵是他们新的靠山嘛。
“熊堡?”
然而熊堡子爵的名号,似乎在卫兵的眼里一文不值。他们朝徽章凑近了眼睛,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态度倒是和缓了一些,“还有什么有效证件么?不然我们只能抽空去问。”
那卫兵指了指队列。队列里等待的男女老少对这个插队又浪费时间的男人怒目而视。
“你也知道,我们很忙。”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放他进来吧,这里有他的证件。”一个金发的魔法师走了过来,穿的不是制服,而是一件浅色的长袍。队列中的少女都发出了惊呼。
那正是弗兰院长,他朝着影风扬身后的孩子们微笑了一下。
一枚金色的徽章飞进了影风扬的手里。
“学院一年级生,影风扬。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了。”卫兵们恭敬地让开了路。
“一年级生?”影风扬自己反倒纳闷起来,“我不是预科课程的结业考试还没考么?”
“去北方就是你的试炼。”弗兰自然没有走到城门外面。他盯着影风扬的鲜红袍子看看,小声说了一句,“德库拉居然没有让你缺胳膊少腿?还行吧。”便从容地转身,招招手,“走吧,跟我来汇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