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抑扬一早携妻去东院请安, 国公爷许久不见这个孙儿了。二十几年, 国公爷对虞抑扬的关注并不多, 看起来似忽略了他。其实不然, 是这个孩子太让人省心了, 从不给家里惹一丝麻烦, 反而屡立军功, 壮虞家门楣。可惜他非亲生,只能挂着庶出的名义, 所以他的命运只能靠他自己,不过他是个好样的。
英国公难得舒心, 问了些辽东的战况。而国公夫人关注的则是孙氏。要不容易,这孩子才是真的苦。嫁入虞家六年,夫妻二人用聚少离多来形容都嫌过,可她从没抱怨过,安稳地做他虞家的媳妇。希望虞抑扬这次能多留些日子,也该陪陪妻子了。
不多时, 虞墨戈带着容嫣也来了,还有二房和三房。
问过安, 容嫣浅笑端详着二嫂, 目光盈盈,看得孙氏好不窘,笑嗔道:“我脸上可沾了东西, 让三弟妹这么瞧。”
容嫣点头。“沾了, 沾了喜气。”罢, 徐氏和袁氏都跟着笑了,孙氏更窘了,嗔了容嫣一眼,不过心里还是甜如蜜。
“老二这回要留多久,几时走?”袁氏问道。
孙氏视线不由得望向夫君,浮出个欣慰的笑。“是暂时不走了,这不是三少爷要南下吗。”这话一出,孙氏笑容突然凝住,心地瞥了眼容嫣。自己夫君回了,她夫君又要走了。
容嫣没在意,含笑打趣道。“嗯,如是看,三少爷南下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闻言,袁氏掩口笑了。“侄媳妇都想得开啊,若换了我们家这个,还不定要作成什么样呢。”罢,睨了眼袁氏。袁氏臊得慌,扯着帕子娇嗔了声:“母亲!又不是我不叫他去,人家不是没用他嘛!”
“哟,就好似人家遣他去,你就会许了似的。我还不知道你,你能有你俩位嫂嫂半分,我便阿弥陀佛了。”
“母亲,您是亲婆婆亲姑母吗,净是朝弄我。”袁氏撒娇,惹得大伙笑了。
容嫣听得出来袁氏是在捧着大房话,打大房和二房那场矛盾后,两房表面上瞧着是和好如初,其实袁氏还是忌惮着大房。
不过话回来,袁氏得也没错,袁氏真是修了几世的福,今生才会这般顺遂。未出阁是袁府娇宠千金,嫁入英国国公府后,婆婆又是姑母,护着他,丈夫也疼着她,她娇宠得如今做了母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身的脾气。
可谁不羡慕这身脾气,她身上的每一分不足,都是被包容的结果,被宠爱的凭证。
人若太懂事了,往往也是一种可怜。比如孙氏……
哪种生活更好,显而易见。容嫣望着正与兄弟聊的丈夫,突然起了个念头,如果她也同袁氏一般要求丈夫不要走,哪怕用肚里的孩子逼迫他,他是不是就会留在自己身边?
容嫣很认真地想了想,结果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而且意识到:她不是生来便懂事的,是因为这份深切感情让她“懂事”了。爱之深不是把人锁在身边,而是成全他,她见不得他为难郁郁。所以孙氏和虞抑扬的感情,是刻骨铭心的深刻,容嫣更羡慕的是他们……
虞墨戈好似感觉到了那束目光,他转头瞧去,对上了妻子的视线。良久,他勾唇笑了笑。晨光柔和,逆光下,他整个轮廓都带着金边,宛若神祗……
容嫣看着,心里莫名其妙地燃了一把火,她突然想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年代,成长,生活;经历无助,悲痛,最后死亡……
原来所谓的前世不过就是个“梦”,她就是真正的容嫣,她的存在就是为了遇到他,让她体验这种深刻的爱。
容嫣从未这般肯定过。
遇到他真好。就算前世经历绝望,这一世仍有无数的劫难等着她去渡,她依旧无悔,依旧因为遇到他而感谢上苍……
虞墨戈瞧着笑容清浅的妻子突然含了泪似的,他不解,方要上前却问下人通报:六姐带着姑爷回门了。
容嫣回过神来,对着丈夫婉然一笑,随大伙迎争暖去了。
按理三六九日回门,不过前些日子因宁氏生病,虞墨戈没让妹妹回,今儿第九日日,再不让回可不过去了。
新婚夫妇瞧上去气色颇好,争暖跟随夫君,温柔尽显,哪还有往昔那股子泼辣的劲,倒真真像个初嫁的妇人。如是,容嫣越发地认为嫁个对的人有多重要。
瞧着满堂的人,争暖不解地看着三哥问道:“母亲呢?”
虞墨戈平静道:“母亲这几日伤寒,休息了。”
争暖向来是个聪明的,眉间蕴了抹警惕,拜过长辈便匆匆去了望岘院,见了母亲眉头拧得更深了。宁氏好言安慰她,稍稍打消了她的疑虑。
宁氏拉着女儿问及在昌平侯府可待得还好?争暖还未开口,竟难得脸红了,抿笑点头。见她娇态,宁氏放心了,看来女儿嫁的没错。于是嘱咐到:“好生孝敬公婆,过些日子昌平侯府二少爷也要成亲了,你是世子夫人多帮着侯夫人,搭理些琐碎的,这事要多学学你三嫂。”
着,宁氏看了眼容嫣,婆媳二人相对而笑。争暖也跟着点头。“母亲放心,我也会和三嫂那般与婆婆相处的,况且侯夫人待我很好。”
“嗯,那我便放心和你嫂嫂去了。”
争暖闻言怔住,问道:“你们去哪?”
宁氏把去宛平的事和女儿讲来。争暖闻言,撅唇不悦道:“那我便有段日子瞧不见母亲了,我不想你走。”
“刚夸你,这会儿又闹孩子脾气。”宁氏凝重道。“就是我不走,你也不能没事就往娘家来,可不能恃宠而骄,不知分寸。”
“我知道。”争暖笑了。“我也只是而已。”其实看见三嫂那被宽大的褙子遮住的腹,争暖也知道她们的打算,怎么会拦着她们。
“去了也好。”争暖继续道,“我听昌平侯和世子提到,这京城要乱,宛平总归安宁些。”
“要乱?”容嫣忍不住问。
争暖点头。“三哥没提?听闻山东宁王生了异心,这事虽知道的人不都,但如今朝廷瞧着风平浪静,实则人心惶惶。”
人心惶惶?容嫣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的事,难不成虞抑扬回来就是因为这个?如是,虞墨戈为何还非要南下呢?沿海边关久治难安也不急这一时,然京中若是被威胁,那可是千钧一发啊。
容嫣想不懂,也未多问,唯是陪着二人聊了会儿,送争暖回去了。
她想问问虞墨戈,可再回繁缕院,他不在了……
敬王府。
虞墨戈许久没来敬王府了,他被长随引着去了墨韵堂,敬王陈湛正在会客。他侯了许久那人也才出,长随入堂通报,敬王唤他进门,虞墨戈入堂,瞧清了敬王的客。
是秦晏之——
这倒是出乎虞墨戈预料。能和敬王在翰墨堂会面,便明敬王拿他当自己人,作为首辅的侄女婿,他竟然支持的是敬王?
二人互相颌首,算招呼过了。
敬王解释了秦晏之所来的目的,把他得到荀正卿通敌文书一事道了来。虞墨戈闻之点头,道文书加上他的证据,荀正卿这罪名定然是落实了。
扳倒荀党终于有了着落,敬王心情亢奋,然虞墨戈却深思良久而未语。
敬王不解,对于虞墨戈他一直都是摸不清的。这位大人行为诡谲,他看不透他的意图,若非皇后坚持,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信他。
“虞大人可是还有何疑虑?如今证据已全,您又要南下,只要您成功抵抗了倭寇,让荀党没了可以操纵朝政的依靠,荀正卿便是回乏术,再无翻身之力了。”敬王肯定道。
他得没错,虞墨戈点头,可敬王不清楚荀正卿真正的靠山不是荀党,而是那个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们才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荀正卿若是倒了,难免不会牵扯出皇帝来。况且这个世道什么是王法,皇权便是王法,他抗得过皇权吗?
不过这些虞墨戈没办法和同为皇室的敬王清楚,因为敬王早晚是要被推上皇位的。所以,不管谁做了皇帝,敢质疑皇权的人,未来的皇帝都会视他为威胁。
虞墨戈想想,清冷而笑。“王爷安心,下官知道该如何做。我今儿来只是想在临走前劝诫您,想必您也听宁王的事了,请您务必不要参与,更不要有任何言论。”
敬王不解。“王叔这可是谋逆啊,国本之争已然是个麻烦了,他也要来添乱,我如何稳坐无动于衷。”
“您放心,他成不聊。”虞墨戈淡笑,“但这于您而言,是个机会。”
虞墨戈没再过多解释,三人聊了会儿,直到严恪忱来给敬王讲学,虞墨戈和秦晏之才退了出来。
在去往侧门的路上,秦晏之突然唤住了虞墨戈,站在他对面敛容正色,郑重地揖了一揖。
虞墨戈慵然地看着他,神色清冷,不为所动。他猜到他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