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通大笑, 原本笼罩在众人心头的不安与紧张都消散了一些, 气氛不再像方才那么压抑。
李问渠对何遇道:“曹大哥已经带人先进去了, 他本来要我留在家里等,但是我放心不下, 就偷偷跑了来。”
李问渠此行虽然鲁莽,但何遇知道他是担心哥哥的安危,也不好开口斥责他, 便问:“你可知鬼手在何处?”
他们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鬼手的踪影。
对此, 何遇并不觉得松了口气, 反而觉得头顶好像悬了一把刀,不知何时会斩下来, 让他心神不宁。
李问渠道:“走了。”
“走了?”
“是呀,我的人观察了好一阵子,那鬼手在几天前就离开了,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那么强,我们不敢跟得太紧。”
李问渠看着何遇难看的脸色, 道:“沈大哥,你不用担心,我的人盯着呢,若是鬼手出现, 一定会第一时间前来禀报的。”
何遇嗯了一声, 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反而觉得疑惑。
这么多的修真界高手被困于一处, 鬼手难道就不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
毕竟这世上的事情随时都在变化着。谁都不能保证什么事都按照自己预料的那样发展。
就像先前何遇以为的修真界与魔界的优劣局面。
分明是修真界占有绝对的优势,但谁能想到,本来已经确定死亡的人还能复生,且将人族逼到如此境地。
鬼手与火灵对玖炎的忠心毋庸置疑,而要想救出玖炎就必须将人界的五处封印全部解开才行。
鬼手他们绝不会放弃叶家的封魔之地,而一路行来,此地也不像是一个陷阱。
那么是鬼手太自信了?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必须离开的事情?
想不清楚何遇也不去为难自己,还是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他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方才所看到的法阵图案,一边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罗耀城有没有危险?”
“我出来两天了。至于危险,”李问渠茫然摇头,又说:“沈大哥你放心吧,我哥哥把罗耀城治理的很好,百姓安居乐业,魔族的事情一点都没有侵扰到他们。”
“两天。”何遇默念一句。
罗耀城没有发生像凌天城一样的事情,何遇心下稍安,看来那火灵与鬼手的目标是曲家与剑神谷看守的封魔地图。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不惜耗费巨大的力量布置传送阵就是为了不引起修真界的注意,若是那两处封印被解开,魔族横行,人界危矣。
但愿曲荣前辈赶过去还来得及。
何遇轻叹口气,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对李问渠说:“你留在这里,我们进去。”
“不。”李问渠拒绝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看着神情严肃的何遇,李问渠伸手去扯他的袖子,“求求你了,沈大哥,我待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要不我早就进去了。哥哥他们还在里面,曹大哥也进去很久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你要我在这里等,我会急死的。”
何遇抚开他的手,说道:“你必须留下来。”
纵使他的手里有关于此地的阵法图,但阵法精妙,变化无形,就是他也不敢保证在不损一人的情况下将人尽数带出来。
见李问渠满脸失落的神色,何遇的话音不由柔和下来:“此地凶险……”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问渠打断了:“我不怕。沈大哥,你们可以进去,那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我什么都不怕的。”
何遇皱眉道:“你若是也陷在里面那罗耀城怎么办?城内无主,若是出了事,城内的人谁来护佑?”
李问渠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不管罗耀城那些人,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当然也做不出来。
李家满门都是耿直纯良之辈,他们守卫一方,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让他们丢下自己的责任,是万万做不到的。
见李问渠沉默下来,何遇知道他被说服了。
轻拍他的肩膀正想宽慰几句,就在这时,一道爽朗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找到了,看来就是这里了。”
众人齐齐一惊,就见一名身材高壮的中年男子站在距离他们数米远的位置,正冲他们微笑。
那人生的浓眉大眼,络腮大胡,身上穿着一件粗陋的褐色衣衫。
看着那满脸堆笑的中年人,何遇心中也是一惊,这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竟然没有察觉到。
而且在此人身上,他竟然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波动,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
何遇的视线在那名中年人腰间扫了一眼,这才发现那人的腋下还夹着一个人。
仿佛是察觉到何遇的注视,那中年人松开手,他夹着的那个人瞬间掉在了地上。
“呕……”摔在地上的那人从地上撑起手臂就开始呕吐起来。
“年轻人,你的身体不行呀。若是在我手下待上两年,保管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吐来吐去。”中年人说着蹲下身轻拍那人的后背,语气里满是可惜之意。
何遇等人面面相觑,这个中年人出现的莫名其妙,行为也十分诡异,他究竟是什么人。
随着中年人从地上起身众人纷纷拔出剑来。
“不要过来!”
“站住。”
“嗨,我说你们这是做什么。”中年人仿佛没看见众人的戒备,往前走了两步,视线一下子落到了李问渠的身上:“你……”
何遇身形一动,倏地挡在李问渠身前。
那中年人双眼一亮,赞道:“身手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人门下呀?”
何遇眉头一皱,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声道:“阁下又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虚弱至极的声音自中年人身后传来:“小少爷,小少爷。”
李问渠从何遇身后探出头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是你!”
方才呕吐的青年连滚带爬的奔过来,一下子扑到李问渠面前。因为他一直低着头,周围又很黑,所以李问渠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李问渠对何遇道:“我就是让他去找你的。”
说完又看向那名青年,只见他脸色惨白,短短数日竟是消瘦了许多。
李问渠道:“我不是让你去找沈大哥吗,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同伴呢,还有这个人又是谁?你为何会跟他在一起?”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几乎将那名青年砸晕。
看着眼神躲闪的青年,李问渠的声音沉了下来,“这个人是魔族,你出卖我?”
“不,小少爷,我没有。”听到这话那名青年瞪大了眼睛,不停的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你说呀。”李问渠也急了,他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让他说清楚。
那人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将整个事情的始末说清楚。
原来青年得了李问渠的命令,去寻找何遇的踪迹,但是他们只知道何遇在环琅天一片活动,其他的一无所知。
青年道:“小少爷吩咐过此事绝密,我们不敢声张,一直在暗中查访,但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围堵。”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弟兄们全军覆没,就连我……”
那中年适时插话道:“他们运气也算不错,碰巧遇上我在那一带转悠。但还是晚了一步,我只来得及救出他一个。”
李问渠看了那中年人一眼,对青年道:“是你将这里的事告诉他的?”
“我……”青年想要辩解,最终颓然的低下头去,“弟子万死。”
那中年人道:“这事你别怪他,我这个好奇心有些重,见他那样急切又不肯多说,就用了一点小手段。”
李问渠狐疑道:“小手段?”
中年人一笑:“只要是我想知道的,就没有人能瞒得了我。”
李问渠与何遇对视一眼,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这个人的脾气虽然有些讨厌,但看起来并不是魔族的人。
中年人双手背负身后,仰头道:“在下药王谷,雷明。”说完见众人反应平平,不由皱起了眉。
他依然看向李问渠:“难道你哥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听中年人说出这样的话,何遇的目光微微闪烁,好像猜到了什么。
李问渠却完全在状况外:“你是谁呀,我哥哥为什么要跟我说起你?”说完察觉到不对,他皱眉道:“你认识我哥哥?”
“正是。”雷明一笑:“我曾教导他三年,是他的师傅。”
何遇压在天清剑上的手这才放松了也一些,他想自己果然猜对了。
雷明说完看向李问渠,笑道:“你是他的弟弟吧?兄弟俩长得还挺像。”他满脸笑容,甚至想要伸出手去摸李问渠的头。
李问渠却后退一步,下一瞬,手中利剑出鞘,砍向含笑的雷明。
这一下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若不是雷明身经百战,及时闪避,想必此时他的人头已经落地了。
雷明一把扣住李问渠的手腕,斥道:“你这孩子,话说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动起手来了呢。若不是我动作快……”
“滚!”李问渠暴喝一声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一掌狠狠击向雷明额头。看那生猛的架式,分明是要取雷明的性命。
雷明微微拧眉,退开一步道:“我好像与你李家没什么仇怨,为何想要取我性命?”
“三年前就是你带走了哥哥。”李问渠缓缓抬起手里的剑,指向雷明。
比森冷的剑光更冷的是他的眼神,“就是因为你,使我们一家人分离,哥哥也没能见到爹娘最后一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是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李问渠的声音仍带着轻轻的颤抖。他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孤独无助,充满绝望的夜晚。
雷明将视线从李问渠颤抖不已的手上移开,低声道:“对于这件事,我可以……”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你想说你们有逼不得已的苦衷。你们总是有那么多理由。你们总是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你们觉得无论你们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但是这些在我看来统统都是借口。你们混账,枉顾人愿,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李问渠颤声道:“你们知不知道在家人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却不在是什么心情?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么做给哥哥带来多大的伤害,给我带来多大的伤害?”
纵使,纵使知道因为雷明的这一举动救了李如许一命,但生死之际,家人却不能齐聚,这等遗憾又怎能让他不恨。
虽然李如许从来不提这件事,但李问渠知道,这件事已经在哥哥心底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且这个伤口永远都不可能愈合。
李问渠眼底泪水汹涌,他一边哭泣一边大骂,方才的凶恶全都不见了。
看着李问渠委屈的泪水,雷明沉默下来,良久他才说:“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他的声音低哑,再不复方才的爽朗轻快。
李家被灭门这件事不仅是李家兄弟二人心口无法愈合的疤,对雷明等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他们心底的伤口。
“呵呵。”李问渠冷笑一声,他用袖子抹去眼泪,瞪着雷明道:“抱歉?”
他看了一眼站在人群里那名脸色青白的青年,对雷明道:“不用这么假惺惺的,你哪里知道你做错了。你看看他,你不是也不顾他的意愿窥探了他心里的秘密吗?”
雷明用手摸了一下自己刚硬的头发,露出一个笑容来:“哦,关于这件事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李问渠怒道:“你!”
雷明道:“你看,我若不问他又怎会知道修真界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顿了顿他又说:“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见了,你留在这儿,我进去救人。”
“这件事不用你管!”李问渠被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再次冲了上去。
两人你来我往拆了数招,断枝残叶漫天飞舞。
一名李家弟子见李问渠落了颓势,想要上前帮忙,被何遇制止了。
何遇道:“等等。”
“还等什么,”那名弟子满脸焦急,“小少爷会受伤的。”
何遇轻轻摇头,按在那人肩上的手也没有收回来。他的目光追逐着在不远处缠斗的李问渠和雷明。
以雷明的本事,李问渠这般年纪的小小修士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李问渠竟与雷明过了几十招还没有落败。
唯一的解释就是雷明想要教导李问渠。只是李问渠会不会领情就不知道了。
果然那边雷明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够快,不够狠,你的对手若是像我这样,你的小命就完了。”
“滚!”李问渠大怒。
雷明轻巧的躲了过去,同时出手如电般的捏了捏李问渠的骨骼,笑道:“小子资质不错。若是修习得当,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名使魔族闻名丧胆的人物。”
只是说完他的笑容就敛了去,他低声喃喃道:“可惜……”可惜只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成长了。
这么想着,雷明忽然一抬头,眼神也变得锐利逼人:“不够快,不够快,不够狠,角度也不对。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说着握住李问渠的手腕,带着他耍了一段。
就算李问渠现在在气头上,也察觉到了雷明的意图,他狠狠一甩,道:“不用你教。”
雷明没有说话,手下招式仍是不停,李问渠想要甩开他,同时重复道:“我说了不用你教!”
可雷明的手犹如铁钳,他根本挣脱不开,只能被雷明领着将他方才所用的那套剑法重复了一遍。
李问渠此时就像是一头狂躁的小兽,他拳打脚踢,最后一低头狠狠咬住了雷明的手。
雷明眼角的青筋狠狠一跳,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了。
他用另一只手掐住李问渠的下颌,使他松口,同时严厉道:“小鬼,认真看着,我今日教你的,他日能救你一命。”
李问渠的脸被掐的变了形,但他仍是不服气的瞪着雷明,甚至朝他呸了一口口水。
——这等不雅的事情搁在以往他是不会做的,但是如今只要能解心头之恨,让他做什么都行。
雷明被呸了一脸的口水,脸色陡然一寒,“希望将来你在面对魔族的时候,也能这般,千万不要被吓破了胆。只是今日,你这不叫骨气,而是愚蠢。看清楚了。”
“你放开,我不要你教我!”李问渠实在无法,只能求助般的看向何遇。
何遇冲他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李问渠不由咬住了嘴唇,眼底涌上一层水光,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连帮哥哥出出气都做不到。
“不要分心。”雷明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李问渠抬起头只能看见雷明的络腮大胡。
既然挣脱不开,其他人又不会出手相帮,李问渠最后只能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雷明身上。他准备只要雷明一松手,他就砍了他。
只是很快,他就忘记了自己的打算,全部心神都落在了手中的剑上。
纵使李问渠对雷明心怀恨意,此时心底也不由生出一股钦佩之意。
这个雷明,竟然只看他使了一次剑招就记住了,而且领略了其中的精髓,随着他的每一次出手,李问渠都能够感觉到与自己所使的不同。
并非招式的不同,而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东西。
他从来不知道,他所学的这一套简单的入门剑法,竟然能有如斯威力。他很快全身心沉浸进去,连雷明什么时候停手的都不知道。
直到雷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雷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他轻声说:“我知道你们因为这件事怪我,但是他日你们会感谢我。”
他看着李问渠,眼神却没有落到实处,好像透过李问渠在看些什么人。
听到这话,李问渠头脑中轰的一声炸响了,他怒而转身,尖声道:“感谢你?感谢你什么?感谢你的自作主张还是……”
“感谢我教给你们的一身本事,让你们离死亡远了一步。感谢我锻炼了你们,让你们有
坚强的内心,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不会那么轻易崩溃。”
雷明声音严厉,目光丝毫不让:“等有一天你们真正面临残酷的现实的时候,你们会知
道在我手下的那三年才是最幸福的时候。”
李问渠仿佛被吓着了,他没有想到方才笑嘻嘻的雷明竟还有如此严厉吓人的一面,到
底哪一个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看着呆愣在原地张大嘴巴的李问渠,雷明的神色柔和下来,他说:“方才教你的,记住
了吗?”
李问渠显然是个好学生,他下意识就答道:“记住了。”说完脸色一僵。
雷明却笑了,他点头道:“记住就好。”说着伸出手去。
李问渠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你想干什……”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昏了。
雷明一把接住软倒下去的李问渠,眼底压抑着浓浓的悲哀。
他心说孩子,若是我们有能力结束这一切,又怎会忍心让你们承受这样的苦楚。看着你们难过,我们又何尝忍心。
但是现实总是这般残忍,为了让悲剧不在延续下去,必须要对你们残忍。
随着李问渠的倒下,李家门下的弟子脸色大变:“你做了什么?”
“放开小少爷!”
雷明抬起头来,那一瞬他眼底涌动的悲哀使何遇心头咯噔一声,又是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他曾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
譬如谷平,譬如苏远之。
雷明很快的眨眨眼,将眼底的酸涩压下去,这才笑道:“只是昏过去了,不用担心。”
他将李问渠交给一名青年,对何遇道:“对李家我亏欠良多,怎么忍心看着这么个小娃娃去涉险。我跟你进去救人。”
何遇一怔,随后行礼道:“晚辈沈书遥见过前辈。”
“原来你就是沈书遥。”雷明点点头,眼底露出赞赏的神色,“身手不错。”他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与戒备之色,目光里是纯粹的欣赏。
何遇心头一暖。
他向同行的一名青年交代了几句话,那名青年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何遇又看向雷明,对于雷明这个人他并不了解。
《登仙》这本书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录,但是能够被选为老师,定然有了不得的大本事。
仿佛是察觉到何遇的注视,雷明道:“有什么事你直说即可。”
何遇道:“不知前辈对阵法可有了解?”
凭他一人面对如此玄妙的法阵,总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能够得到一名前辈的指点,那么胜算就高了。
“我方才隐约听到你们在谈论地图的事情,你想问的是设在此处的封魔法阵吧。”
雷明叹了口气,“可惜我对于阵法一途,只略知皮毛而已。并不能帮上你的忙。”
何遇点点头,脸上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来,他说:“那么一会儿进去之后,还请前辈跟在晚辈身后,切莫独自行动。”
雷明咧嘴一笑,连声说好,“我这个人其实没那么讲究,你也不要有心理压力,我全凭你指挥。”
何遇淡淡一笑,嗯了一声。
他自然没有心理压力,对这些人尊敬有加是因为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这些人在他面前都是长辈。
“走吧。”何遇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向那黑峻峻,布满危险的山林之中。
与此同时,叶家封魔之地深处。因为枝叶的遮掩,林间黑漆漆的。
四野一片寂静,甚至连一丝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弥漫在空气中的是深山老林中独有的潮湿腐烂的味道。
不,若静下心来细细感受,则能嗅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还有压抑的呜咽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之声:“好孩子,不哭了。爹没事。”
那是名男子的声音,很沙哑,却十分温柔。
而随着男子声音的落下,只听一名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可能没事,您伤的这么重,我们身上又没有药。都怪我学艺不精,要不然爹爹也不会为了救我而分心受伤。”
“傻丫头,说的这是什么话。”男子好像笑了,又因为拉扯到伤口闷哼了一声。
虽然只是极轻的一声痛哼,那女子却紧张起来:“爹,您怎么样?我看看。”
“铃儿,我没事。”男子低声说了一句,很快又说道:“你的力量也所剩不多了吧,此地凶险,你还是留着防身吧。那些魔族不知何时又会过来。”
“他们才不敢过来。”曲凤铃红着眼睛道:“这里凶险莫测,他们惜命的很。”说着又握住父亲的手,往他体内输送灵力。
“小师妹,我来吧。”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沙哑的男声,随后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响,好像有人从地上站起身来,并准备走过来。
曲凤铃眼睛倏地瞪大了,他转头冲距离冲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喝道:“不要过来!”
那人动作一顿,曲凤铃道:“葛师兄,你千万不要乱动,若是不小心触发了法阵,情况会更加糟糕。”
更远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是呀,这法阵玄妙得很,还是不要乱来的好。”
随后又有几道声音应和着。
一人问道:“曲老兄,你的伤势如何了?”声音里满是担忧之意。
曲门主又一次躲开曲凤铃伸过来的手,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说道:“小伤而已,你别听铃儿这丫头咋呼。这跟我们当年所受的伤根本没法比。”
曲凤铃却说:“这怎么能跟那时候比?我们没有药修也没有伤药,只能自己扛着,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复原。”
“药修是有的,可惜不能过来,而且他们身上的药材也全都被魔族搜刮光了。”曲门主的声音里带着故作的轻松笑意,好像想要借此让曲凤铃放心,“别担心,为父没事。”
曲凤铃的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知道爹只是想让她放心。
他们被困在此地已经数日了,别说食物,就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
若非修士身体比普通人强健,此时怕已经撑不下了。
曲凤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舌尖尝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不管父亲的挣扎拒绝,再次向他体内输送灵力,想要借此延缓伤势的恶化。
攥在手心里的手掌粗糙而冰冷,好像怎么都捂不热。
那股冷意好像顺着肌肤相接触的地方一路传到曲凤铃的心里,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
四野漆黑,那些茂密的林木一眼望不见尽头。
曲凤铃恍惚觉得他们好像是被困在网中央的小虫,孤独无助,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察觉到自己竟有如此颓丧的想法,曲凤铃摇了摇头,想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甩出去。
可是这个念头就像是被人用力的嵌进了她的脑袋里,无论她怎样用力都甩不出去。
他们被困于此处,若想离开必须要冲破这里的封印。
凭借他们所有人的力量,全力一搏当然可以做到,但是之后呢?
封印一旦冲毁,封印在底下的魔族就会出来,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死。
就算他们侥幸逃脱,到时候这些逃脱的魔族为祸人界,他们就是整个人界的罪人。
骄傲如他们,又怎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而且修真界所有的高手几乎尽数被困于此,外界也不知道拂云宗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曲凤铃越想越觉得心灰意冷,或许这一次,不仅是他们,就连整个人界,都要,都要……
就在曲凤铃的内心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一道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炸响。
——“未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那声音充满威严与不屈,而那道声音的主人则是被她咬牙切齿恨了三年的人。
——那个自称是他们师傅的人。
脑海中忽然响起的声音使曲凤铃打了个哆嗦,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因为热血。
就像她第一次倒在被暴雪狂风中的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样。——心头的热血在躁动。
曲凤铃原本暗淡的眼神忽然亮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那被她刻意遗忘的三年时光,那三年有如地狱一般的时光。
那三年他们哭过,骂过,怕过,却从未放弃过。
是的,既然那般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未到最后一刻,他们不应该放弃。
曲凤铃用手抹了一下眼睛,抬起头来,这是只听曲门主开口道:“葛刚,别站着了,为师没事。”
曲凤铃回头去看,果然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正是葛刚,他一直站在那里,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曲凤铃道:“葛师兄,爹我会照看的,你休息吧。”
葛刚依然没有动,曲凤铃狐疑道:“葛师兄?你听到……”
葛刚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轻飘飘的,他说:“师傅,不如我们齐心协力,破了这法阵冲出去吧。”
说话的时候葛刚的手掌上凝聚了一股力量,那力量很快汇聚成一个光球。
那光球照亮了葛刚所站的方寸之地,连同他脸上的表情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空气倏地安静了,随后曲门主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仿佛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葛刚抬眸,重复道:“我们齐心协力破了法阵冲出去吧。”
曲门主撑着手臂坐起身来。
他好像出离愤怒了,指着葛刚说道:“你知不知此地的封印一但解开,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弟子知道。”葛刚的声音很平静,他说:“但是我们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这里的魔族奈何不得我们。”
“葛刚,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曲门主说道:“你以为此地封印一旦开启,魔族会留下我们的性命?”
“可是等在这里也是死。”葛刚的气息有些不稳,“与其待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拼上一拼。而且师傅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曲门主直接忽略葛刚最后的话,他的语气也急了:“纵使我们活了下来,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魔族为祸人界,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要怎么办?三年前李家的封魔之地被冲开,你以为我们耗费了多少人力,就是到现在,还有一部分魔族隐藏在人界各处,为祸世间。”
他忽然用力的一摆手,打断了葛刚想要辩解的话,“此事不要再说了,若真的如此,我们就如了魔族的愿了,万万不可如此。”
葛刚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算是笑的笑容来,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四周,说道:“师傅,你看看,我们这么多人都困在这里,外界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还在顾虑这件小事,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事情只会更加糟糕。”
曲门主:“你!”
见自己的父亲气的说不出话来 ,曲凤铃忙伸手安抚他,同时对葛刚道:“葛师兄,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测,外界的情况或许不像你想的那般糟糕。若是外界安好,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拖了他们的后腿。到那时,岂不是给人界多舔烦恼。”
或许是憋闷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葛刚也不再遮遮掩掩,他对曲凤铃道:“小师妹,连白宗主都被魔族控制了,你觉得人界还有机会翻盘吗?还有谁能来救我们?现在我们只能自救。”
“这……”曲凤铃语塞,说起来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们被困在此处,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全凭猜测。谁也不知道现在外面是何种情况。
见曲凤铃迟迟没有开口,葛刚手中的光球更亮了,他环顾四周,大声道:“既然这样,诸位愿不愿意跟我一起拼出一条生路来。”
周围静悄悄的,但是葛刚知道这里有很多人。
他们初次踏足此地的时候不小心触发了法阵,所以被分开了。
黑暗中有人在蠢蠢欲动,也有些人在踌躇,因为他们知道葛刚与曲凤铃所说的都有道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葛刚又重复了一遍,很快有几人响应了,听声音都是些年轻人。但更多人的却选择沉默。
他们知道葛刚说的不无道理,但是万一呢?万一外界的局势稳定下来,他们岂不成了人界的罪人。
他们会有这样的担忧,并非他们看重名利。
被困在这里的人多是天之骄子,他们是一派之主,有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
他们不像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凭着一腔热血做事,可以不顾任何后果。
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人界的安危兴亡,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每一次抉择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就在人群陷入僵持的时候,黑暗中李如许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说:“有人过来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