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溪是竹屋附近最大的山涧,因它水里的石头是白色而得名,前两天白露曾带我来过一次。沿着小道分柳拂花,走了约摸一柱香的时间,眼前是一片竹林,一宗细流穿梭其中,我随意捡起一根树枝做拐杖,沿着细流走进竹林。这是进入白石溪唯一的通道,越往里走细流越宽,光线也逐渐明亮。穿过竹林,细流汇入白石溪,白石溪并不大,我朝周围张望着,就在溪畔一株野梨树下坐着一个身着水蓝色妖裙的女子,三千青丝垂于后背,如缎如瀑,我走近些,看清女子如意髻上的碧露簪子,我轻声喊声“白露”,她纹丝未动,由于她背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她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气了,还是没有听见。我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正想说“对不起”,却发现她身子在颤抖。她眼圈红肿,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残泪,捡了一堆凋零的梨花。
“白露,你怎么啦?”我从袖口掏出帕子,欲擦拭她的残泪,她忽然转向我,眼神迷离,泪水夺眶而出,我赶紧擦拭,刚擦了一边,另一边又涌了出来。我停下,抱着她让她靠在我肩膀上,“好妹妹,想哭就尽情地哭吧!”听到我的话,白露“哇”的一声,哭出了声音,我时而拍下她的肩膀。
“梨…”她抽泣着,“姐姐…殁了!”
“李姐姐殁了?”断断续续拼在一起就是“李姐姐殁了”,应该是一位姓李的小姐逝去了吧,而且这位李小姐和白露有交集,安慰她说:“伊人已去,你也应该节哀顺变,莫要哭坏了身子!”
白露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姐姐有所不知,她是我幼时的玩伴,后来跟随家人离开,本以为可以再见到她。可是…可是…”白露又哭了起来。
“可是人生无常”,我边擦拭着她的眼泪,拍着她的肩膀,望了一眼海棠花说道:“就像这些海棠花,才被东风主眷顾,不久便要凋零,即使万般不愿,也别无选择。所以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听了我的话,白露哭声减小,抽泣着说:“姐姐也有过无可奈何的事吗?”
“当然有了,我娘出身微贱,我爹的姬妾众多,为讨我爹欢心,从小我就学着曲意迎逢,后来娘死了,我还得装欢,对身边的每个人微笑,夜里无人时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我叹了口气,白露停止哭泣,我接着说:“哭完了,天亮后我依然微笑,因为我想若我娘活着也不希望看到我伤心难过。所以…”,我笑了笑,“那位李小姐也不想你难过的。”
白露离开我的肩膀,拿着帕子擦了擦脸颊,对我说:“她不姓李,她姓萧,名梨,梨花的“梨”,所以我们都喊她梨花”。
“梨花”,这不正是我娘给我起的小名吗?我记得娘说过我出生在季春,正值梨花盛开的时节,其他人都讥笑我娘粗俗,给我起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父皇后来送一幅画给我娘,引得大家纷纷倒戈,夸我娘才思敏捷。那幅画的内容一般,只是宫廷画师临摹御花园一角的梨园,主要是上面的题词是父皇亲自书写的,内容是:“春游浩荡,是年年、寒时梨花时节。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化残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白露的这位朋友也叫梨花,还真是巧合。
白露接着说:“梨花虽然好看,可太娇气,和我们玩耍时总是在哭。梨花的娘亲很美,对我们也极好,后来梨花的父亲来了,梨花的娘亲忽然就死了,梨花也被她父亲带走。后来他父亲给她找了一个很出色的郎君,只可惜,在成亲那天出了意外,她和她的郎君都去了。”
这故事怎么这么熟悉,成亲那日出事。我试探性的问道:“你说的可是临江公主?”白露怔了一下,我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我在这里数日,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消息。
“姐姐怎么这么认为?”
果然白露起来疑了!“那个…”该怎么像她解释呢?“是这么回事?我也是乱猜的,临江公主大婚那天我恰好在渭城,本来那天充满着喜庆气氛,大家都在南城街上等着看皇家的喜事,突然来了很多官兵封锁街道,城门也紧急关闭,不久就有消息传出渭河出事了。”
白露神色自若,双手摩擦着,也不知道我的说辞白露信了吗?“姐姐猜对了,我刚刚所说的梨姐姐的确是临江公主”,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张纸递给我,“今天上午在小镇看到的,现在都传到凤兮城了。”。
我打开,是凉州官府告示的手抄稿,说是齐国临江公主大婚当日渡渭水时船只触礁,所有人沉船溺亡。父皇竟然认为是船只触礁,外部没有及时救援,我们最终溺水身亡。渭水底部虽然有暗礁,但也不至于会毁掉所有船只,我昏迷几天后再次醒来在小月国人手里,赵平和三哥都来到了寒无崖,三哥被围困,赵平命丧小月人之手,这些父皇只字未提。这里面有太多让人费解的地方,父皇宣告我死亡,可是我明明还活着,不管是什么原因让父皇下这样的诏书,君无戏言,临江公主已经殁了,现在的我不能再和以往有任何关系,我只能是杜若蘅。
只是刚刚听白露喊“梨姐姐”,还说母妃对他们好,我和他们是旧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想知道更多,只能问白露,还不能太刻意,我合上告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瞧你哭得这么伤心,难道临江公主是你的旧识?”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也许连她也想不起来了!”白露轻描淡写地说。
她不愿透露,我也不便多问,即使我很想知道。白露站起来,拍拍衣裙上的尘埃,笑着说:“姐姐说的对,她若是活着,也不想我伤心的。”
想通了就好,你本就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姑娘,莫要让那些凡尘污浊了你的双眼。而我也要离开,去探索那些迷踪。回到竹屋,我打开包袱,里面是跳崖那天所穿的小月国的衣衫,白露清洗后放在枕边,我扯开,上面还有黑褐色的点点血迹,有我的,有赵平的,还有那些勇士的,赵平让我忘,我怎么忘,只要一想起那日血肉横飞的场景,我不能呼吸,他们把我们逼到绝境,他们还要杀我,是赵平替我挡下了那一箭,那个我口口声声说不爱的男人,那个差点成为我夫君的男人,那个驰骋沙场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那个让渭城所有少女心仪的男人,就这样死在我怀里,血海深仇,我怎能忘?
重新叠上衣衫,发现包袱里还有一个荷包,白色绢面,绣着一棵绿松,绣线已经磨损严重,看来荷包主人应该经常抚摸。绿松,赵平表字孤松,难道这就是那天他悄悄塞给我的东西。我打开绣包,里面是一块方形黑玉,正面的纹案是雕琢的狼头,狼头上有一圆月,狼正望月长啸。玉的一侧还有一排文字,我不认识,因为不是齐国文字。狼饰是北燕、小月等草原国家常用的,唯有这一排文字才能破解出黑玉的所属,赵平临终前交给我,怕是落入小月人之手,如此重要,我一定要妥善保管。
第二天早上换好衣服,问白露什么时候离开,白露却说一会就出去,因为昨天的事情没办完,今天必须去完成。我说我也要出去,只要走出这山林就行,不会耽误他们的。白露一听神色黯然,低声问我:“姐姐是要离开了吗?”
我点点头,不想欺骗她。
白露扯出一丝笑容,“知道姐姐早晚都要离开的,但也不急需这一时,我今天出去顺便给姐姐准备点东西,明天我们也要回凤兮城了,顺便把姐姐带到关山城,这样姐姐就能回齐国了。”我又点点头,转身回到房间,坐在竹椅上听簌簌风声,还有一天,就要离开这里,竟然有点失落,在白露的悉心照拂下,我重获新生,这几天的日子平静安宁,我很满足,只是我不能沉溺于此。若是在解决了所有的事端后我还能全身而退,也许我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