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辰到蜃天城已经有几日了,他在城中一路寻访,多番费心下才得知洛家旧宅所在。
这一整天下来,宁辰已在洛家宅子里找了多轮。在庭院的落叶有被扰乱的痕迹,而且书房跟内室几外地方也被细细翻过。宁辰确定近期有人到访过洛宅,而且他们走得匆忙,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青阙,是你,”宁辰望着眼前花木,在两面内墙上他发现了几道隐匿的剑痕,是被太华剑气所伤,青年抚着高墙叹了口气,又自语道:“青阙,你到底是跟谁动了手?”
公孙翎吗?如今宁王府可用之人殆尽,除了宁王自身外,也就只有一个焉茴了,但以孟青阙的修为,要对付焉茴应该不在话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玄霜跟洛吟桓啊。不过宁辰就怕,那洛吟桓对公孙翎的怀疑只是个幌子。
“可恶,再找不到其他痕迹了。青阙,你到底在哪里?”
在洛家等下去不是办法,宁辰一转身,脑中也浮现了‘宁王府’三字。宁王府,于他,还真是个熟悉又值得回味的地方啊。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那声音又出现了,易潋音,听着宁辰也动作一滞,而女子的声音就宛如丝线一样,只在他脑中越缠越紧。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小师兄,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你就可以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他的眼睛?对,青年不由得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双眼,想起那段目不能视的日子,他也没觉得有多难熬。是易潋音,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让他,体会了一种跟‘太华大弟子’全然不同的生活。
【小道士,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了,我可是在你心里啊,你还不明白吗?你可是动了凡心了,往后你再也没办法修炼,你可做不了太华的大师兄了。】
动了凡心……
自清醒后,宁辰就一直选择逃避,他不想看到那人的幻影、不想听到那人的声音,只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这堂堂的清修之人,竟真对易潋音一般的妖邪动了凡心。
【我不明白,既然有那么一个美貌高洁的女子仰慕喜欢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是不动心啊?难不成,小道士你就是喜欢妖女?】
【宁小道士,这可是你自己定力不够,就算我一个字也不说,你心里也会这么想的。】
他耳边响起了女子熟悉的笑声,那声音清冽爽朗,而在如今的宁辰听来,竟没那么刺耳了。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他眼前又出现了紫衣女子的身影,有好些时候,宁辰都没见过她了。
周围响起了水声,再定睛时宁辰便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同易潋音初见的场景。此时正在房中静坐的女子,她身披着浴衣,蘸水的青丝也随性的散开在肩后。她正处于妙龄之际,脸上还蒙着浅紫色的面纱,除了曼妙异常的身姿外,他挑帘就对上了女子的眼睛。宁辰当即便觉得,那双如面纱一般泛着紫意的眸子,的确是,很美。而紫瞳,据传也是西境织幻师所特有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虽然宁辰即刻就捂上了双眼,但他的心,还是动了。
“什么非礼不非礼的?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你一个外人还在乎什么?”这是那时候易潋音回应的,“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青年神思一下被定在过去,在宁辰回神之际,正看到那紫衣女子贴身而来的堵在自己身前,她一双玲珑玉足未着鞋履,正轻巧的,踩在自己鞋面上。
“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满口道德礼仪的伪君子,你能看就看,不能看就即可从这里滚出去,我易潋音再不接待就是了。”
说完女子的身子就往前一倾,而这一次,宁辰竟然不躲不闪的,只由着易潋音亲近。
“小道士,你怎么,这就算是,开窍了?”紫衣女子赫然停下,换以食指轻压着宁辰的下唇,“不躲也不吭声,难道你真打算从了本姑娘?”
“不是从了姑娘,而是从了我的心。”
“从了,你的……心?”
“姑娘不是说我动了凡心吗?我是个清修之人,一生所求不过是精进剑术、发扬太华,故而这‘动心’二字是我之耻,我始终不敢承认,也始终,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姑娘的幻术之上,可实则,幻术能惑人一时,但在姑娘死后却是不能。我宁辰,的确喜欢姑娘,在目不能视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跟姑娘纵情于声色,可回想之下,其实宁辰仍是有留念。”
“这就坦白了?”
“嗯。”
听到这里,紫衣女子反倒松了手,“没意思,你可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小道士了,再缠着你,也没意思。”
“姑娘,是打算走了?”
“你刚才也说过,我,是已经死了的人,这走不走的本不在我,而是在你,肯不肯放我走,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宁辰再挑眸,只好好的细量了这人的眉眼。说来,易潋音,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但都是受公孙翎指示,她倾心于公孙翎,自认为是在享受着情爱之喜,而公孙翎从来就如高月,即便易潋音臣服这么多年,他也不曾有半点的动心。到头来需舍弃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就弃了。如此,易潋音,也算是个可怜人吧。
“这个时候还在可怜我,小道士啊,你真是个好人,”女子又讥诮道:“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好人了。所以,小银球,它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你的血吧。它可是我养出来的小东西,它看上你,也就是我想要靠近你这样的好人。”
“好坏、善恶,并不是绝对之事。”
“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变换万千没有定数,小道士,不如,你还是答应你的那小师妹吧。”
轻衣?宁辰眼神微变,“太华门中之事,姑娘不必多问。”
“你们太华的事我当然不想多问,不过,这是你宁辰之私事,是你的儿女之事,我易潋音虽算不得什么出色的织幻师,可到底是一生沉溺于情爱的女子,那赵轻衣在想什么、又是个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她值得我交付,也值得,小道士你交付啊。”
“交,付?”
“时候到了,小道士,我就不陪你玩了。”
“阿音?”宁辰本想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只是眨眼间她就飘远了,就像游魂一般。
“春光倥偬,小道士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阿音,”宁辰禁不住又亲切的呼唤道:“阿音——”
“师兄!”
看见来人,宁辰也愣在了当下,他五指顿收,只觉得眼前之景是幻非真。
“轻衣,你?”
“师兄你真的在这里?”刚说完赵轻衣就冲过来揽住了宁辰,“厉师伯他没骗我,你真的来了蜃天城!”
“师父?是师父他告诉你的?”
“师兄我知道厉师伯让你来是委以了重任,但晔刹跟北域都不好对付,师兄让我来帮你吧。”
厉染不是要让这人下山的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况且就算要选人襄助,厉染也绝不会选藏匿星转之轮、煽动门中弟子的赵轻衣啊。
“你走吧,”宁辰断然拒绝道:“别再跟着我。”
“师兄——”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一声厉喝后,宁辰也率先走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