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焱的符鸟已经放出去有些时辰了,罗睺倚在城头,正在他打算闭目小憩时就察觉到了周遭气流的变化。
“姜姑娘,这地方不对!”罗睺戒备道。
“我知道,是他来了。”
“他?”话音刚落,罗睺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青年。
此时附近的景致已经虚化,显然,这里变成了一个法境。
“这人,难道,他是沧溟?”
“嗯。”
罗睺握紧了手中的银枪,他在望乡台上见过沧溟此人,可如今看他形貌,应该是苏烨楼的肉身腐化不可再用,而换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躯体。
“沧溟,”姜焱先开口,“我们,好久都不见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能与你再见,更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如今他们二人已都不再是从前的肉身、不仅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于星璇,甚至连身份性情都全然变了。
“姜焱、陆离、焱雪茶肆,如此种种异象我早就该想到的,看来,你当年并没有死在不周山,而是,跟应龙定下了某种协议吧。”
“对,在不周山,我答应要守护他在凡间的元神。”
“以此来换得一个身份,以此,来换得不老不死吗?”沧溟的尾音中满是嘲讽跟不屑,显然,现在不是要旧情的时候,他问:“为妖神卖命,星璇,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违背族规、背叛族人,我清楚你是怎么看我的。”
“既然明白,那你还有颜面回来?”
“我回来不是为了晔刹,更不是为了你。”
“是么?那我倒很好奇,大司命您,此番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要见宁辰还有玄霜他们。”
“宁辰、玄霜,”沧溟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后只笑道:“看来大司命,不是来帮巫族的。”
“够了,我不是什么大司命!”忍了这么久,姜焱终于耐不住,“洪荒都过去了、巫族也已经覆灭,这天地间早没了巫族大司命。”
“好啊,舍却所有的做了应龙这么多年的‘狗’,一朝能做回人倒反而不习惯了吧。”
“我与应龙交易都是自愿的,而且小离,他一直待我如亲人!他绝不会像你们对待灵犀、对待素莹一样。”
灵犀、素莹,呵,星璇竟还有脸提她们。
看着眼前之人,沧溟还是难掩心中失望。
声音、容貌、性情,还有所思所想……她不再是往昔那个温柔平顺的星璇了。在碰到这人符鸟的一刹沧溟就感知到,如今的姜焱,更多只是一个凡人。
“我要进不日城。”
“你觉得我会答应?”
“不管你答不答应,我都有办法进去,”姜焱与这人四目相对,眼中不见分毫退缩,“方才的符鸟不过对往日情谊的一点回馈。沧溟,你很清楚,在洪荒时我们的能耐就不相上下,而以你现在这副肉身,要是真跟我动起手来,胜负恐怕不难断定。”
“你威胁我?”
“既然沧溟大人如此擅于谋算,在见到那符鸟时就该想到我有这遭的吧?”
“我不明白,”沧溟难掩不平,连素日的沉静都少了几许,“你到底为什么要跟应龙交易?又是为什么,不过做了这一回的凡人,你就可忘却血脉、背弃族群了吗!”
“沧溟,你听好,我跟应龙交易的原因很简单,我想活下去;而我变成现在这个姜焱的原因也很简单,我要借助这次重来的机会去弥补往日过错。”
“过错?”
“帮你在魇池炼化箭灵,帮你让千泷降临在世间,帮你破开河洛阵眼、攻上太阳山……这些,都是我的过错。”
沧溟隐在袖中的五指紧收,他压着嗓音,强颜道:“你把这些,都叫作,‘过错’?”
“如果不是这样,巫族各部或许还能留在世间;如果不是这样,晔刹中人也不会被囚禁着千万年来不见天日!”
“那是东皇太一跟妖皇帝俊的错,那是羲和、常羲的错,那是無栾、应龙这等妖神的错!时至今日,为何你反倒戈向他妖族一处?”
“好了,沧溟,”女子长叹一声,“叙旧在这里就结束吧,洪荒的事我不想再谈,你现在带我进不日城去,也免得我对你动手。”
沧溟这才扫了扫一旁持枪而立的罗睺,“以多欺少,姜焱,这可不是你的习性。”
“对付大宗祭这等非常之人,自然,是要用些非常之举了。”
“你就不怕,一旦进得城去,就再也没机会出来么?”
“既然我有心进去,也有法子出来,这些就不用沧溟大人操心了。”
“好啊,那我跟你的爱徒浸烛,就在城中翘首恭候。”说完,沧溟的身影就消失了。
“姜姑娘,”罗睺此时才走上前来,道:“沧溟方才说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与其我们一起入不日城,倒不如让我留下来。”
“不行,我们是在晔刹的地界,你我的心思又远不比沧溟阴鸷,要是把你一个留在这里反不知会出什么事。”
“那见到宁辰等人后,姜姑娘想做什么?”
“问清楚该问的,再想办法跟千泷她们联系。”
“不用联系了,我们你们一起去。”
闻言,姜焱跟罗睺顿时转身而去。
“千泷?苏……苏玦?”姜焱迎面而去,急问:“你们不是去了妄海吗?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自然有原因。”
“千泷,是不周山出什么事了?”
“不,没什么事,小离他也很好,”刻意隐瞒了关于‘五灵一柱’的种种,越千泷只说:“焱娘,我知道现在的你能凭着符鸟找到不日城入口,不如,让我跟阿玦去不日城,焱娘你跟罗睺就在这启荒城外接应吧。”
“为什么这么安排?苏玦,离开不周山时我们不说得好好的吗?我跟罗睺先来不日城救人,你在不周山等着千泷,等探清楚河洛阵眼状况后大家就到南疆汇合的。怎么?你们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因为河洛阵眼有什么变故?”
“不,不是。”
“那究竟因为什么?你们有什么在瞒着我?”
争执之下,罗睺也耐不住问:“苏玦,你改了之前计划,到底跟什么相关?是因为顾忌沧溟,还是北域又有了新动静?”
“是因为我自己。”
“你自己?”
“我们都错了,之前在蜃天城发现宁王府人去楼空时,我猜测公孙翎把我哥他们交给晔刹是要跟沧溟再作交易,但实则,这本就是打开河洛之门必须的一环。”
“必须的一环?你兄长跟河洛之门有什么相关?”
“罗睺、焱娘,这次就让我跟阿玦去处理吧,沧溟的话,我们两个都应付得了。”
“可是……”
“你的身份我都听陆离说过了,虽然洪荒已经过了这么久,但不日城里的好歹是你往昔族人,如果沧溟不肯就范的话,你要在城中动手难免会伤及无辜的。就算沧溟再怎么十恶不赦,但晔刹被永世囚禁的族人,也的确是可怜。所以我想,在进不日城救人这件事上,让我跟阿玦去更合适、也更有胜算。”
虽然道理没错,但越千泷如此闪烁其辞,姜焱实在放心不下。
“姜姑娘,还是听千泷的吧,毕竟你今日才知道自己身份,我怕你若真跟沧溟长久对峙会有什么不妥。”
“不行,罗睺你不明白,”姜焱话锋一转,又面向越千泷道:“你说实话,这次是不是又为了庇护苏玦?”
“不是。”
“千泷,别再说谎了,我实在太了解你,”姜焱顿时失望的冷嘲了一声,“洪荒时你逃不开無栾,到现在了你还是逃不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能放下沧溟,而你就不能呢?是不是苏玦跟無栾变成一个人了你就可以这么肆无忌惮?你可别忘了,是凰灭跟齐衍落得神散才换来他的一条命,难道他们所付出的就是为了让你再像洪荒一样重蹈覆辙吗?!”
“不是这样,根本不是你想的。”
“那是什么样?以前無栾对你不屑一顾,现在他变成苏玦了也还是对你不屑一顾,越千泷,为什么你还想不明白?如果苏玦跟沧溟一样,如果他们所坚持的都是错的,那我们就……”
“可他不是沧溟!你对沧溟能轻易放下、你对晔刹的过去所轻易撇开,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你身边一直有着陆离,因为你们两人只当自己是寻常人、因为你们不受外物扰乱、因为你们岁月常欢!而我呢?星璇,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过的?”越千泷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换了称呼,最开始在巫族,她认星璇为长姐,当沧溟是哥哥,而最后,这两人都让自己失望了。所以面对星璇的指责,越千泷再忍耐不了。
“你在女娲神境里时,我……”
“你是跟我一样没了记忆、没了曾经的身份,但星璇,我是一个人在女娲神境那个没有时间、没有人迹的陵墓里呆了千万年啊,这样的我跟遭受诅咒的晔刹族人又有什么分别?你一直在苦寻自己的身份来历,而我……我也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囚禁在那里,可我身边连一个能被询问的人也没有?你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等下来的吗?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上,一定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尽管我不记得他是谁,但他就在那里。我要找到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不光姜焱,连罗睺跟苏玦也为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