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散尽似曾归楚馆艳歌频动,一曲千金少第二百零九回:家府余靖宁最后还是跟着谭怀玠去他家梳洗换衣,顺便刮刮胡子。
谭怀玠到底是个好气性的,被余靖宁没来由的火气冲了一头,却没说甚么,只不过是拍了拍余靖宁的肩膀。
太失态了。余靖宁心道。
他现在的心思在谭怀玠面前,就纯属昭然若揭了。
余靖宁几乎能想到自己和余知葳是怎么从狱中出来的,贺霄此人虽说很多道理都明白,但是却胆小怕事儿,非要别人提点几句才行
她恐怕是拿自己做筹码,才将他这个大哥哥从狱中换出来罢。
余靖宁正胡思乱想,险些一偏头让名都把自己的脸刮烂。名都刚把世子爷接回来,就见他发了好大一通火,这个惊讶程度不亚于见了母猪上树,小伙子战战兢兢快哭出来了:“世子爷……世子爷没事儿罢?都是小的的错……”
余靖宁满面冷漠地看了看险些要委屈成一团的名都,叹了一句:“没事儿……”
没事儿?名都扁了扁嘴,我觉得世子爷您有很大的事儿。
不然总不至于油皮没破一点儿就露出这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
余靖宁看着名都对着自己欲言又止,半天连颗豆子都没蹦出来,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真刮烂了?”我怎么没感觉到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名都哭腔道。心想我要是没把世子爷给伺候好了,等回去郡主肯定也饶不了我,这看起来横竖都是死啊!
而后主仆两个庄严肃穆地刮完了胡子,总之看起来都是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从谭家出去的时候,谭怀玠一反往常地没有叮嘱很多话,只是上来拍了拍余靖宁的肩膀:“回家就好,别想那么多了。”
余靖宁“嗯”了一声儿,皱了皱鼻子:“我知道。”
谭怀玠没有多说,只是又冲着人一笑,亲自将人送出了门:“知道就好。回家罢。”
这一路上名都惴惴不安,一句话都没敢跟余靖宁多说,只是在回到京城世子府之后,才说了句:“世子爷,到了。郡主不好见光的,世子爷径自进去便是。”
大概是因为刚将人放出来,旁的东西还没来得及一一整理,世子府的匾还并没有安在大门之上,那上头依旧光秃秃的,留着一块明显的印子。
余靖宁盯着那本该有匾额的地方盯了半晌,这才一言不发地一撩袍摆进了门。
名都跟在余靖宁身后一路小跑,跟着自家世子爷一刻不停地就进了蕤灯榭。
门帘掀开,余知葳是站着的,药也用了许久了,眼底的红痕早就不见了,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看着他。
余靖宁嘴唇哆嗦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明明不是太久没见的,为甚么却久得像是恍若隔世?
余知葳死死盯着他看了半天,仿佛移开眼睛人就能消失一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把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余靖宁朝前跨了一步,一句:“别……”还卡在喉咙口,余知葳就豁然将脸仰了上去,用鼻孔对着余靖宁。
余靖宁那一腔久别重逢的复杂心情一瞬间全变成了疑惑,稀里哗啦扑面而来:“你这是?”
“遵医嘱。”余知葳声音不大正常,压得很刻意,听起来呜呜噜噜的,“大夫不让我哭。”
仰着头就哭不出来了吗?余靖宁心想,三两步跨到余知葳的身前,道:“掩耳盗铃的,有用吗?”
的确没有,余知葳吸了两下鼻子,低下头,蓄在眼眶里的眼泪立马就决堤了,稀里哗啦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余靖宁看着自家小妹妹,余知葳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开了,更是光彩夺目。哪怕先前被强光伤着了眼睛,哪怕留着眼泪狼狈不堪,都挡不住她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
模样还是哥哥模样,甚至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性格当中很多东西都没有变。
但余靖宁却觉得,眼前的余知葳当初他从倚翠楼捡回来的那个油腔滑调顾六天差地别了——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将顾六搓成了余知葳,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
是他亲手给余知葳定的前程,当初还好意思在狱中给她许甚么今后?
他掏出帕子要给余知葳擦眼泪的手在半空中陡然停住了,那方帕子在他手里划过一个诡异的弧线,最后落入了余知葳的手里。
余知葳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明白过来,攥着那个帕子擦了擦眼泪,还不忘补一句:“谢谢大哥哥。”
余靖宁喉头滚了一下,大概是咽进去了一句甚么话,最后张口说出来的就变成了:“是我该谢你的——多亏你了。”
这句道谢和当初高烧过后的那句不一样,那句话里全是浸满了相依为命,含着朝前走一步既是地狱的决然和凄凉,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
那间小小的牢房里,渡过的不像是几个月等待问斩的时光,而像是……一生。
这一句相比起来,情绪和意味就太轻太浅了,像是挑不出来该说甚么话而临时被余靖宁扯出来当替补的。
余知葳冲着他勾了勾嘴角,脸上很快就换成了往日里那种嬉皮笑脸的神色,叉腰道:“那可不是,我如今可是对你恩重如山,你把每个月月钱给我涨涨呗——等下个月咱家的案子彻底了结了,把东西换回来之后。”
“不是我给你发月钱。”余靖宁垂下睫毛,“家里的钥匙如今都在你手里,不该是我仰仗你过活吗?”
这是句难得的玩笑话,余知葳噗嗤一声儿就笑出了声儿:“那感情好,大哥哥你放心,我是个翻身做主的‘穷人’,断断不会克扣你工钱的。”
她顿了顿,仿佛是在思考下一句该说甚么,然后换了更灿烂的笑容在脸上:“好了,你刚回来,咱们就在家里吃点儿好的,我上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庆祝一下我掌握家里的财政大权。”
余知葳几步跑了出去,甚至从背影来看,是有些雀跃的。
可在场所有人都瞧出一股子强颜欢笑的意味来——有些刚刚揭开了点面目的东西,又得常埋心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