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安仁有蔺太后罩着,不过是按着捕风捉影,罚了他些薪俸了事。夏锦繁被掌了嘴,关在了自己宫中不许出去。
禁足令不知道甚么时候能解除。
贺霄正坐在坤宁宫当中,在余知葳对面握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给她说这些事的时候,余知葳总是心不在焉的。
贺霄抬眼看她:“子昙,你身上不舒服吗”
余知葳这时候才觉得她后背被冷汗泡透了,衫子粘在身上,带着一种夏日不该出现的冰凉和黏腻,让人有点儿恶心。
她看着贺霄,神色冷淡,连吐字都是凉的:“皇爷觉得呢”
贺霄没觉得余知葳的语气消暑,反而头上冒出了汗来。
“皇爷回罢。”余知葳朝旁边挪了挪,“晚些臣妾还要批折子呢,实在是有些忙。”
“子昙”贺霄没见过余知葳这般语气和他说话,没来由地有些慌,可却不愿认错,“你有话好好说,不要和我闹脾气。”
他一把抓住余知葳的手,想死死攥在手心里。
可他哪里攥得住余知葳,余知葳轻轻一抽手,就把手从贺霄手里抽出来了:“好好说甚么这话再往下说还有甚么意思吗我若是说了,皇爷真的听得下去吗”
余知葳步步紧逼,问一句朝前凑一下,贺霄一点点往后退,被余知葳逼到了床边儿。
“皇爷不信我。”余知葳不等贺霄回答,就径自将这话说了出来,“皇爷今日要是为我说一句话,我何至于受这种委屈”
“我没有。”贺霄胡乱答道。
“有没有皇爷自己心里清楚。也不必和我解释甚么当时如何如何形势所迫。”余知葳冷哼了一声,“臣妾也有眼睛,臣妾瞧得见。”
贺霄迎着余知葳咄咄逼人的眼神,慌乱得想逃。
可我是皇帝啊,贺霄心道,你怎么敢和我这样说话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气
贺霄终于恼了,气急败坏地扑在了余知葳身上,一口咬在了她的唇上。
你不是要闹脾气吗你不是要逼我走吗我偏不
余知葳一点儿也不示弱,反咬了回去,她丝毫不心慈手软,一口咬下去,贺霄的舌尖就冒血了。
贺霄“嘶”地一声,猛地朝后退去,差点儿就一头撞在墙上。
余知葳神色冷淡,对着贺霄就解开了自己领上的子母扣。
她穿着极薄的立领大襟长衫,浅浅的桃色,里面是一抹大红主腰。她先是开了领上的两颗子母扣,顺带着将自己腋下的系带一并扯开,露出了如玉的脖颈和肩膀。
但白璧并非无瑕,她身上到处带着伤。
余知葳就这么面对着贺霄,道:“皇爷若是实在想要,那臣妾当然不敢抗旨。”
她挑了挑眉:“皇爷来罢。要不要吹了灯皇爷敢不敢瞧我身上的伤记不记得这都是怎么来的”
贺霄僵在原地不敢动作。
余知葳继续道:“大婚当日,皇爷与我说,从今以后,会记着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替皇爷守过国门,皇爷便守着我。”
“君无戏言。”余知葳将身上的纱衫甩了下来,一双白手两下就扯开了马面裙上的系带,“臣妾是今日才知道,这话原来是说来玩儿的。我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
她把解下来的马面裙甩在地上,抬手要去解贺霄腋下的系带。
贺霄面如死灰,将她的手从系带上挪开了。
而后,没说一句话,从坤宁宫中逃走了。
余知葳面无表情,一侧身扯过了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方才不知道屋中的帝后吵成了甚么模样,全都在屋外不敢进来,方才看见皇爷跑出去的时候神色不虞,也不敢动作,这时候终于听见余知葳喊人了:“惊蛰。”
惊蛰一路小跑进了寝殿,轻声问道:“娘娘”
“你”余知葳神色如常,声音却哑得有点儿厉害,她使劲清了清嗓子才能把话继续往下说,“你去我的嫁妆箱子里找找,有一对儿赤金红宝的镯子。不大精致,但是分量很重,你还记得吗”
惊蛰点了点头,她记得那对儿镯子,那东西瞧着爆发俗气的很,半点儿不像是世子府里能出来的东西:“给娘娘找来么”
余知葳“嗯”了一声,面朝里面躺着,像是要睡了。
惊蛰不敢耽搁,赶紧去给余知葳寻了出来。
余知葳把镯子套在自己腕子上,而后对着惊蛰笑了一下:“你出去罢,我睡了。”
惊蛰欲言又止,像是要说甚么,但看了看余知葳的确是满面疲惫,还是退了下去。
余知葳腕子上套着镯子,沉甸甸的,坠的她有点疼。
她太清楚了,云翠今天被拉了出去,大概就是寻张席子一裹,随便丢在不知道那个乱葬岗被狗啃了。
连副棺材都没有。余知葳喃喃道,她觉得浑身发冷。
她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像是小时候云翠哄她睡觉,不乐意唱哄孩子的歌儿,就乐意唱牡丹亭。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儿子,睡着没有”
云翠捏了一把余知葳的小脸蛋儿,她那时候还年轻,一笑起来风华绝代的。
“没有。”余知葳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娘唱得太好听了。”
“小兔崽子”云翠往她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把灯吹了,睡觉”
把灯吹了,睡觉。
余知葳喃喃念起来,睡觉罢,睡觉罢,睡一觉就好了。
被子裹得太紧,一对儿金镯子在她细细的腕子上隔得生疼。
我没有娘了。余知葳心道。
我却一张纸钱都不能烧给她。云翠的小六子,不是当今的皇后余知葳,她没有儿子给她养老送终,没有人会记得当年一曲名动京城的“碎玉裂冰”,她命薄的就想一张纸,一扯就碎了。
余知葳蜷缩在被子里,像个在大雨里走失了的娃娃,哆哆嗦嗦咬着牙关,却只能紧紧抱住自己。
她哭不出声来,她没办法大声为云翠哭一场。
锦被当中的眼泪很快就晕开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