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老八的面前坐着个秃头的东瀛人,一只眼睛上还蒙着眼罩,也不知道是真独眼龙还是装瞎。
龚老八就看着他喝茶,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开口说了话“武武井先生。”
这东瀛人叫武井一郎,龚老八听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喊成武大郎,纠正了好长时间才纠正过来。
武井一郎抬了抬眼睛,也跟他寒暄道“龚将军安好。”这东瀛人常年在福建周围混迹,大衡话说的很好,甚至带着一股不知道是潮州还是客家的口音。龚老八是福州人,要是说土话,那当是说福州平话的,听不惯他这奇奇怪怪的口音,于是只能和人说官话。
龚老八看着面前的秃,我们此次前来,便是问武井先生借兵的。我们如今攻南京城,攻了一个多月了都没拿下来,和先前那些城池全然不同。我们便想着围城,围而不打断其粮草,好将南京城拿下来。”
武井一郎点了点头。
龚老八想了想,接着道“南京乃是东南重地,非要拿下来不可,如今这我兵力不足,要问先生借兵,还希望先生成全。”
“哦。”武井一郎挑了挑眉,“若是龚将军想借兵,那在下借你便是,说罢,想要多少人”
龚老八用眼神示意武井一郎,意思借一步说话,武井一郎没甚么异议,凑近了一点,听完龚老八说的人数之后,大剌剌一挥手“好说你我二人如今是兄弟了,这点子人马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龚老八身后跟着的老蒋神色闪了闪,规矩站着没说话。
几个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此处按下不提。
等到龚老八几人从武井一郎处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并没有旁人跟着。
他们为了打消武井一郎的疑虑,特地没有带人过来,武井一郎也的确没有多心,让这两个人顺利借到了兵。
老蒋思量一阵,快走几步,和龚老八并肩而行,悄声道“我是没想到,他竟然能一下拿出这样多的兵来。”
“我也有些诧异。”天儿冷,龚老八揣着手走路,缩着脖子瞧着有些瑟缩,“虽说不是正规军,但哪怕就只是凑出些乡勇来,随便就能给出这样的数字来,也是不敢小觑的。他这样,我都没法想,他到底有多少兵。”龚老八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龇牙咧嘴,就着西北风就骂了句娘。
“等到南京城打下来了”老蒋被风吹得迷眼睛,“咱们借到的那些兵,你打算怎么办”
“大衡人受到咱们麾下,东瀛人”龚老八冲着老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蒋对着人点了点头,脸上是了然和赞同。
他们早就打算卸磨杀驴了,如今将这武井一郎的兵借了去,他身边的兵力就会空虚。大衡人到底是更相信自己人,比起给武井一郎卖命,说不定他们更想投到龚老八麾下。到时候,再对武井一郎下手,就不是甚么难事儿了。
这两人裹着风雪,走了快有二里地,终于在找到了自己冻得瑟瑟发抖的马,解了缰绳之后两匹马还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似的,在原地折腾了好久,他们俩才策马向前。
等这两人走得没影子之后,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东瀛人,细细瘦瘦的,像是两个没长开的孩子不知道跟了龚老八和老蒋多久了。
龚老八和老蒋往自己营地走的时候是逆风,这两个东瀛人往回跑的时候就是顺风了,他们像是北分刮着跑一般,移动得飞快。
没多一会儿,就回到了方才武井一郎的营帐。
武井一郎正坐在屋里喝热茶呢,热气冒在头起了东瀛话。
这就是武井一郎在这里的好处,他说的话龚老八他们听不懂,但龚老八说的官话他也会说,龚老八说甚么根本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这两个东瀛人把龚老八和老蒋在路上的话复述了一遍,武井一郎神色瞧着没太大变化,挥了挥手叫其中一个更小的下去了。
“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做。”武井一郎翘起了二郎腿,用三根手指罩住茶杯掂了起来,眯眼往后躺。
“那我们该怎么办”细瘦的人影问,“那大人为何要答应他们。”
武井一郎的手里还拿着小茶杯,闭着眼睛道“不忙。咱们蛰伏了这样长时间,总不能白费了不是他当我还真能将咱们得用的人送给他呢不过就是把我们这儿的大衡人都给他们送去便成了。他们既然这样说了,不管他手上有没有咱们人的命,我都要把他手上沾过咱们东瀛的血这事儿坐实了。他对于大衡来说,那是乱军,但是对于旁的国家来说,这不都是大衡人吗这多好的由头,多好的把柄。”
细瘦的人影沉默不语,在黑暗中思索了很长时间,才接上了武井一郎的话“大人说的是。只是小人看南京城未必进不了,咱们为何不摆脱了那边,按着自己的节奏走,如今不正是个好机会嘛。”
“不,时机还没成熟。”武井一郎晃着躺椅,人就在在明暗之间穿梭,一忽儿亮,一忽儿暗,“大衡此次派来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最强的将领和队伍。脊梁尚在,哪怕如今国内党争都闹到这个地步,连十三港都全关闭了,那他们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我们一口能吞下的。那边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大衡这块土地上有一种奇异的规矩,我想你应当不清楚,我如今便为你讲讲。他们老话说自北下南为王,由南上北为寇。在南边称王的,从来就没有成功打到京城去的时候。”
武井一郎在大衡待了好几年了,可这细瘦的人才不过来了一年有余,没听说过这种话,于是只能点头应下。
“永远不要小看你的对手,孩子。”武井一郎的身躯彻底隐没进了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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