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风沙大,稀里哗啦往人眼前刮沙子,马上的余璞被风沙迷了眼睛,自个儿揉了揉,翻身下了马。
一旁的副将赶紧给人递水,余璞一手拿着水壶,随意灌了几口,另一手抖开了一张地图,就地看了起来。
副将刚过而立,唤作谷成,人高马大面白无须。这会子正凑在余璞跟前看图,一边儿道“不是说湖广一代多匪徒吗咱们走了这几日,怎么一个也没瞧见。”
“你们王爷我英明神武,匪徒见了我都不敢出窝了。”余璞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了这句话,副将在一头听得直皱眉,这世子爷都十了,他家王爷怎么还是这般跳脱。
“我说王爷,您这话说出来,要属下怎么信啊”副将挤眉弄眼抓耳挠腮的。
余璞哼了一声“我说话你都不信,那怎么旁人说话你就信”他把地图往谷成手里一递,给他指道“山多之地常有匪患,多隐匿于崇山峻岭之间,随便逮着个山洞便能钻进去。这周遭地界不像是能藏匪祸的。”
他将地图卷吧卷吧,往副将手里一塞,低着头,像是笑了一下,神色中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王爷的意思是蔺家大爷怕是说谎了”副将觑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好说。”余璞把擦完脸的帕子抖搂抖搂,揣到了自己怀中,“若是路上当真甚么事儿都没有,蔺和总不至于故意耽搁军情吧就算是他要勾结乱军通敌叛国,那也得先和乱军接上头才行。蔺家那孩子到底是大衡的臣子,虽说不出挑,但也不至于拿着自己的前程胡闹,蒙祖荫难道不舒坦吗”
谷成偷眼瞟见帕子上绣的便是个“璞”字。
那是他家王妃给绣的。
谷成赶紧把眼睛收回来,不敢四处乱瞟了。
“原先没走过这道儿,不清楚情况。朝廷更是离得远,想不明白这个中关节。”余璞看了两眼忽然站的板板正正的谷成,一脸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咱们谁也不是当初的蔺和,不敢妄下定论。若他当真在湖广遇见了大量的土匪,能把人绊住脚十余天,那”
那这情况可就复杂了。
谷成知趣,没打算把这话接着往下说,很迅速地换了个话题“王爷,朝廷新定的闽浙巡抚下来了,说是在路上便能和咱们汇合。”说罢要把自己刚收的信件拿给余璞看。
“哦”余璞抬眼,神色似有询问,“这会儿风大迷眼睛,你给我讲讲里头说的甚么就行了。”
谷成应声抬手拆了信,扫了几眼,读罢信件,便给余璞言简意赅地传达意思道“提拔了一位兵部郎中,唤作林燮元。”
余璞很直率答道“没听过。”
“诶哟我的王爷啊。”谷成苦笑,“您都多久没在京中待过了,这估计是个年轻人。”
“所以我没听过一点也不奇怪啊。”余璞把水壶塞回了谷成怀里,也不顾着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地图,就把他两只手全塞满了,“此人未听宁哥儿提起过,非是新派中人,那几个阉党肱骨我也有所耳闻,旧派的年轻人不是那群老头子的子侄就是门生。那这个人是哪儿来的,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呢”
“我原本以为来的会是陈家的那位大公子。”余璞把兜鍪扣在了自己头上,“没想到来了这么个人,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
谷成愣住了。
他每回以为他家王爷在耍贫嘴的时候,他家王爷总能给他迎头一击。
京城的事端果真复杂,还是西北好,谷成心里如是说。
他被塞了一手东西,看着自家王爷翻身上了马,冲着他潇洒打了个呼哨,就朝前疾驰而去“行了,歇够了就继续行军罢”
谷成乱七八糟地抱着一手东西爬上了马,跟在余璞身后,哭笑不得地跑了起来。
西北军大都是骑兵,急行军的时候势如破竹,根本没有多少休息的时候,方才小歇片刻,已经是难得了。
这再一跑下去,就一直跑到深夜才歇。
余璞在西北吃沙子吃惯了,很显然不是一个习惯于养尊处优的人,他跟着自己手下的兵士一起扎了营,待到一切都收拾好了,才歇在地上,掰开干粮泡水来吃。
谷成便坐在他旁边,看着余璞拿那条绣花的帕子擦脸。
“嗐。”余璞注意到了谷成的目光,笑道,“这回弄得这样脏,只怕是还要沾上血污,回去宁哥儿他娘又要训我,说折腾成这样,还要给我再绣一条。”
说到这儿,余璞神色黯了黯。
平朔王妃是个慧极必伤的人物,以前身子便不大好。自生下余靖宁之后,情况更是每况愈下,一直病病歪歪的,勉强耗着到了现在。
圣旨传到嘉峪关的时候,平朔王妃咳了两口血出来余知葳能想到这圣旨来的凶险,她能想不到吗当即就忧思过度一病不起了。
余璞知道余靖宁在京城过得辛苦,便没把这事儿瞒了下来,根本没让余靖宁知道。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再给自己绣一条新帕子。平朔王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像是苦笑了两下,把东西塞进了怀中。
谷成一见余璞神色,就知道他心里想的是甚么,赶忙转换话题“世子爷如今也大了,上回见就与王爷一般高了,如今只怕是更高了。”
“宁哥儿今年”余璞皱了一下眉头,“宁哥儿今年也十九了。本来还想着,明年趁着入京述职的机会见他一面,如今看来也不成了。上回才在京中待了几日”
“忘了忘了,我这甚么记性。”他皱眉想了半天,最后也没想起来,只好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嗯,差点忘了,我在京里还有个做皇后的闺女呢。两个孩子都不容易啊。”
上一回见面的时候,余靖宁才不过十六七岁,如今已然快到了及冠年纪了。
这回要是能再见上,只怕是又要不认得了罢,平朔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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