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甄俨凭窗负手,目光投往楼下淌流而过的滹沱水,在两岸辉煌的灯火下,波光闪闪。
甄宓的琴音在后方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率性与柔媚,彷如在笼罩毋极的浓雾里,令人看到月华金黄的色光,似是轻松愉悦,又像笑中带泪,甄俨固是心事重重,甄宓又何尝不是如此。
琴音就在一种深具穿透力清虚致远的气氛中情深款款地漫游着,似在描绘着滹沱水上的夜空,明月映照下两岸的繁华与憔悴。
甄俨缓缓的抬起头来,随着这绝世如天籁般的琴音温柔地进驻他的心田,思潮起伏。
再过十天时间袁家的二公子前来迎娶小妹了,可是这真是一门好亲事么?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俊逸绝伦、玉树临风般的身影,心头的愁绪越来越浓。自从成为天机营铁器总代理以来,这些年他甄家是财源如同流水一般而来,除了铁器,还有辽东和乌桓的马、皮毛,都是利润极高的买卖,幽州和辽东的官员不但鼓励他的买卖,而且还念在他当年卖粮给辽西解了燃眉之急的份上,还派出兵马护送他的商队经过哪些无终道这些寇贼容易出没的地方,所以这些年来他甄家的生意是顺风顺水,财力抵得上小半个中山国。饮水思源,他对宁乡侯的恩德是一直铭记在心的。
可是如今他却要将自己最疼爱的小妹嫁给袁绍的次子袁熙。袁家和公孙家的恩怨,已是举世皆知,那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如今两家隔着易水两岸,卯足了劲准备来一场大决战。这叫夹在两家之间的甄俨很是为难。
与袁熙的婚事那是在几年前,公孙家和袁家短暂的和平期间订下来的,袁家四世三公,又是冀州之主,更何况提亲的是袁家的嫡子,由不得他不同意。
与袁家结亲。就意味着与公孙家结怨,他在幽州和辽东的生意注定要衰落;拒绝袁家的婚事,后果也是不堪设想,毕竟上蔡县终究是冀州的辖地。袁绍随便找个借口便能拿了他甄氏满门。
这些不是最重要的,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这场战争最后会鹿死谁手。公孙白年纪虽轻,却威名赫赫,破乌桓、败鲜卑、灭公孙度,降高句丽和扶余人。这等功绩就算是当年的冠军侯霍去病也只能勉强比肩,如今更是在易城新破了袁绍大军。然而袁家也不是善茬,如今坐拥三州之地,拥兵数十万,良将千员,兵力是公孙白的近十倍,而且比起乳臭未干的公孙白来,袁绍已是天下第一诸侯。谁能笑到最后,尚不可知。如果能预知到这场战争的胜负,或许他就能当即作出抉择。
琴音忽转。变得柔肠百转,萧索而凄凉,彷如落叶飘零,哀鸿声声,天地之间一片苍凉,西风瘦马,孤独而行。
甄俨动容转身,怔怔的望着甄宓,心中蓦地一动:“听闻那袁熙在两月之前那一战,已是残疾之身。难道我家小妹竟然要嫁给一个残疾之人?”
布置高雅的厅堂内,甄宓席地静坐在另一边,纤长优美的玉手仍按在琴弦上,明媚而带着野性的一对美眸。像在深黑海洋里发光的宝石般往他射来,无限欷歔地似还未从刚才琴曲的沉溺中回复过来般,柔声道:“大兄似乎有心事?”
每趟甄俨见到这位被誉为冀州第一美女的妹妹,总有会想到郡内名士刘良的话“此女日后必贵不可言也”。她除了无可匹敌的天生丽质和秀美姿容外,甄宓那灵巧伶俐的性格气质更是令人倾倒。她绝不是那种我见犹怜,需要男人呵护疼爱的女子。事实上她比大多数须眉男子还要坚强,天生一种永不肯向任何人驯服的倔强,一种永不肯为迁就而妥协的性格。她的美貌固是名动冀州,她的才学亦是大大有名。所以即便是威望如袁家,也要派嫡子亲自上门求亲。
这才貌双全的美女,花容秀丽无伦,乌黑漂亮的秀发衬着一对深邃长而媚的眼睛,玉肌胜雪,举手投足均是仪态万千,可以热情奔放,也可以冷若冰霜。甄俨隐隐感到她并不如表面般宁静,而是在渴望某种惊心动魄的人或事的出现。
偌大的盛堂,只有他们两人,倾听着河水温柔地拍打滹沱两岸。
甄宓从不在意自己倾国倾城的仙姿美态,尽管她贵族式趣÷阁直的鼻梁可令任何男子生出自惭形秽的心情,大小恰如其份的丰满红润的香唇可以勾去仰慕者的魂魄,可是当她以轻盈有力的步伐走路时,颀长苗条的体态,会使人感到她来去自如的自由写意,更感到她是不应属于任何人的。
她穿的是右衽大袖衫,杏黄长裙,腰束白带,头挽高髻,没有抹粉或装饰,可是其天然美态,已可令她傲视群芳,超然于俗世之上。
甄俨来到她琴几的另一边,油然坐下,缓缓的问道:“不知在宓妹心中,怎样的男子才算的上如意郎君?”
甄宓从跪坐起来,为甄俨摆酒杯子,笑意像一抹透过乌云透射出来的阳光,轻言细语的说道:“小妹最爱慕最崇拜的当是像冠军侯那样的男子,开疆拓土,名动天下,却又俊逸绝伦、风度翩翩。若能嫁的像冠军侯那样的英雄,哪怕只是一天厮守,也不枉此生了。”
甄俨心中又是一动:冠军侯霍去病,年少封侯,威震胡虏,恐怕在那个时代,全天下的未婚女子都想嫁给他。只是当世,谁人可比,谁人可……
他的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人,不禁眼中露出亮光,随即又黯淡的下来。
此人比起冠军侯,不遑多让,只是斯人已有妻,难道我堂堂冀州名门之女,竟然要做人小妾不成?
甄宓的脸色却逐渐黯淡了下来,轻声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都不过一丘之貉,连年征战,不过是生灵涂炭,千里白骨,哪里来的像冠军侯那样的英雄?更何况小妹即将嫁做他人妇,说这些又有何用?”
甄俨小心翼翼的说道:“显奕年少风流。相貌英俊,虽然近来左手略有残疾,却不伤大雅,更兼袁家四世三公。名动天下,虽不及冠军侯,也算是青年才俊,宓妹似乎并不喜欢?”
甄宓俏脸现出不屑却又颇带伤感之色,淡淡的说道:“袁家世代受汉恩。口口声声为天下计,却不愿去洛阳迎驾护驾,反而连占三州之地,又觊觎幽州,说什么四世三公、名动天下,不过汉家之贼也。袁熙更是不过仰仗祖上之荫庇,算得什么才俊?说起来还比不上公孙家之庶子,公孙白破乌桓、败鲜卑,颇有冠军侯之风,只是据闻此人心狠手、行事过于刚烈。野心也不笑,算不得英雄,只能勉强算是枭雄。”
甄俨笑道:“乱世之中,若不狠一点,如何立足?宓妹过于苛责宁乡侯了。”
甄宓似乎已从伤感的心情中恢复了过来,嘻嘻笑道:“大兄得了公孙白偌大的好处,自是为他说话。大兄这买卖做得精了,闹不好那天将小妹卖出去了。”
甄俨胆子瞬间壮了起来,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笑道:“好,那我就将宓妹卖给宁乡侯做小妾。可否?”
甄宓垂下螓首,一言不发。
许久才缓缓的站起身来,淡淡的说道:“天下纷乱,人命如草芥。小妹一介女流之身,岂能为自己做主?时间已不早了,小妹先去休憩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满脸阴晴不定的甄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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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侯府后花园中,公孙白正和郭嘉在棋盘上厮杀得正欢,两人各有胜负。
一连下了五盘。两人觉得有些累了,便推开棋盘,举酒对饮,商谈起战事来。
“粮草何时能到?”公孙白沉声问道。
经过半月时间的整顿,再加上刘虞的鼎力支持,幽州之地的局势已然趋于稳定,只等粮草一到,便要渡过易水,与袁绍决一死战。
郭嘉道:“再过七八天,便可到达。如今易水之南的袁军倒不可惧,怕的就是袁绍从并州和青州调来大军,我等兵马虽精,终究顶不住敌军数倍的兵力啊。”
公孙白冷笑道:“来得越多越好,老子索性给他一网打尽,至于怎么打?那是你该动脑子想的事情,不然老子养你干什么?”
郭嘉顿时满脸的苦相。
这几年来,公孙白虽然号称有仙术,其实却似乎将他当神仙了,不管处于何等的弱势境地,公孙白就是一句话“你他娘的给老子出主意怎么打”,不过他也勉强算是能够交差,表现的还不赖,在公孙白的逼迫之下,屡出奇谋,令他在公孙白帐下声望大增,隐然和赵云平起平坐,超然于其他众将之上了。
两人正商谈之间,燕八已匆匆奔来:“启禀主公,上蔡甄家派人传书,要亲手交给主公。”
公孙白神色一愣,疑惑的说道:“这家伙典型的商人,无利不登门,莫非又想和老子做什么大生意?传上来吧。”
不久,一个身材精悍的家将模样的大汉急匆匆的奔了过来,见到公白恭敬的施礼之后,小心翼翼的呈上一封火漆密信,恭声道:“此乃家主亲趣÷阁书信,请宁乡侯亲启。”
此人曾跟随甄俨到过辽西,府中侍卫倒也有人认得。一旁的燕八急忙接过那密信,一把拆开,检查无异样之后,这才递给公孙白。
公孙白满脸疑惑的拆开密信,匆匆一阅之后,脸色怔住了,呆坐不动。
四周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众人皆大惑不解的望着公孙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般神色。
许久,公孙白才露出诡异的神色,对那家将道:“请回禀令家主,本侯当如约而往。”
那家将拜谢而去。
郭嘉疑惑的望着公孙白:“甄俨来信,所谓何事?”
公孙白嘿嘿一笑:“他娘的,给老子守好易城,老子去劫个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