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兽村。
村长蹲在家门口抽着烟杆,吞云吐雾,白烟渺渺,他面有愁容,似乎积压着心事。
不多时,他儿子刘石回来了,见了他兴奋道:“爹,阿常设下的陷阱里猎了头野猪,恰好今日就是杀生节,算是个好兆头,今晚村里的杀生宴上咱们就烤了这头野猪吧?”
村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这眼皮子老跳,你说是为何?”
“您还在想阿常家的那事儿?”刘石毫不在意地笑道:“那产鬼虽被带走了,但她的病还能有假?都成那样了,”他撇了撇嘴:“不是说只要病发,过不了一夜就会死吗?她还能做什么?难道那对夫妇还能治好她?我承认他们医术不错,可您也知道,他们当时都不愿带她走,还不是因为束手无策吗?”
村长又埋头狠吸了口烟,叹道:“或许是我多想了,村子里太平了十几年,倒是让我越来越胆小了……”
这一夜,山谷中的小村万籁俱寂。
等到夜深,村外来了许多举着火把的衙差,将百兽村山口彻底堵住。但奇怪的是,这番动静竟没招来村子里半点反应,连那些巡守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队伍领头的男子着一身官袍,俨然是一县之尊,他挥手下令:“都绑走!”
“是!”
……
阴暗的地牢里,村长迷迷瞪瞪醒来,见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先是一愣,这是哪里?接着又想到昨日杀生宴上,吃了野猪肉的村人一个接一个晕倒,他心里一惊,竟是有人用计将他捉来这里?是谁?!
很快,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且不止是他,村里其余人也都被关了起来。
忽然,大牢入口的铁门被打开,楼梯上下来一个差役,那人吩咐两个狱卒道:“县尊大人有令,提审村长、刘石、刘常。”
“威武——”
堂上两侧的衙役们敲着水火棍,正堂外挤满来看堂审的百姓,三名被押上堂的犯人颤颤巍巍地跪下,身子还有些昏沉无力。
灵武县令坐在长案后,头上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他满目威仪地拍响醒木:“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村长心里一颤,难道是因为那件事?是刘恬儿,还是那对夫妇?他下意识道:“冤枉啊!”
又是一声醒木响,县令沉声道:“本官命你报名!”
话音一落,衙役们的水火棍猛敲,“笃笃”声让村长倍感压力,冷汗津津。他虽曾带着村人反抗官府,可他现在势单力薄地被扔在堂上,心里又藏着不可告人的事,难免忐忑。
等三人依次报名,县令道:“刘恬儿,你来辨认,他们可是你要状告之人?”
“正是。”
村长刚才一直不敢抬头,此时心头重重一跳,才看到本该死了的刘恬儿好端端跪在堂中,他心底寒意更甚,萦绕几日的不安终成现实。而他身旁的刘常显然已怒极,不顾场合叫骂道:“贱人,果真是你!你没死?!”
“来人,掌嘴!”县令不虞道:“本官让你开口了吗?”
他看着堂下百兽村的人,心道这些村民当着他的面都敢如此蛮横,可见是不将王道公法放在眼中的,难怪往任县令都将他们视作烫手山芋,不敢惩戒。若非此前一位韩姓秀才向他献计献药,建议他趁着杀生节将喂食过特制药物的野猪投入村人陷阱,任村人分而食之,只怕抓捕不会这般胜利,十几年前,不就有县令丢官吗?
刘常挨了两巴掌,脸上瞬间青紫肿胀,嘴角溢血,连牙齿都被打落在地。
县令见状,对着书办点头,后者又将刘恬儿的状书念了一遍,那状书骈散互用,文采斐然,就连八十老者、三岁蒙童都能听明白百兽村村民的恶行,尽管堂外百姓方才已听过一遍,此时依旧咬牙切齿。
状书念完,县令对百兽村人道:“你们有何话说?”
刘石见他爹已急得背过气去,刘常又肿着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只得出言喊冤:“大人,此乃诬告!那些女人分明是百兽村村民明媒正娶的妻子,何来买卖一说?是这个刘恬儿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屡次被村规处罚而心怀怨愤,求大人明察!”
县令冷笑道:“明媒正娶?来人,将百兽村那些女子统统带上堂来。”
片刻,十几个女人来到堂中,乌泱泱跪了一地。
县令命令她们报名后,拿出一本册子,他一字一句念道:“何兰、永阳州新县人;赵春水、长定州合山村人;李珠儿,清屏州宜县人……”他连续念了七八个名字,便将名册一摔:“这些州府都离灵武县很远,你们背靠大山,从哪里娶得她们?本县已挨个查证,其中几人家中富裕,还有几人多年前就被记录为失踪人口,而百兽村存在县里的户籍册中也并没有这些人,如此不合常理,你们还要狡辩吗?!”
刘石心道这县令查得这般仔细,村中女人的来历已无法隐瞒,但作为村长的儿子,他也有些与官府打交道的经验,于是哭道:“草民们也没办法啊,百兽村偏僻,哪有人肯嫁?不得已才从人牙子手中买些女人回来,人牙子只说她们都是些富贵人家发卖的下人,他们既然都卖了,咱们也能买吧?再说,若非村子里女人稀少,咱们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心里很确信,只要找不到与他们联系的人贩子团伙,纵然官府有怀疑,也不能轻易将他们定罪。如此一来,就算他承认村里买下了这些女人,但人又不是他们拐的,他们也可谎称不知情,罪责不至于很重。
“女人少?难道不是你们将女儿都卖给人贩子了吗?”刘恬儿忽然讽刺道。
刘石怒道:“你胡说!你可有证据?大人,断不能听信这女人的一面之词啊!”
刘恬儿气极反笑:“村子里的人都被带来县城,里面可有一个幼女?!”
刘石一噎,争辩道:“穷苦人家卖儿卖女的还少了么?若非过不下去,谁会出此下策?”
“行了!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县令不耐制止。
眼见县令还要呵斥,刘石知道县令是想将此案变成铁案,他忙跟他女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神情木然道:“大人,刘恬儿当年在村中就不安分,还挑唆我们一起逃走,可山高路远,世道不平,我们能逃哪里去?我们既被拐走,名节已失,家里人哪里会认?是百兽村村民从拐子手中救了我们,让我们衣食无忧,生儿育女,她却想让我们送死。”
刘石赶紧道:“就是啊,是村子里给了她们容身之所,大人您问问,咱们可有强迫过任何一人?!”
他语气中暗含威胁,堂中不少妇人都低下了头。
秋晚发现站在他身旁的汉子握紧拳头,脸上满是挣扎,连身子都在微微发抖,可他最终颓败地垮下了肩膀。她想,或许他有亲人也在堂中,只是他害怕惹人调笑奚落,已不敢认了吧?人类往往就是这般,被罪恶操控,对受害者严苛,别说古代,后世也是一样,实在很可悲。
堂中刘常在刘石的暗示下,捂着肿脸哭道:“大人,咱们花重金买下她们,又怎会像刘恬儿所污蔑那般对她们肆意侮辱,随意打杀?草民用心对她,护她,不就希望能与她能安心过日子,生儿育女,做对寻常夫妻?刘恬儿若真不愿意,她说清楚,还来银子,草民自会放她归家,可她私逃不说,还行诬告之事——啊!!!”
所有人都被惊住。
谁也没想到,刘恬儿会忽然暴起,她拔下衙差腰间的刀,捅向刘常下/体,只见刘常在地上翻滚不止,哀嚎痛叫,下身血迹瞬间染红了衣衫。
刘恬儿举着血刀形状癫狂,一时无人敢靠近,她狂笑道:“你不是想要儿子吗?你倒是要啊!哈哈哈哈……”她又拿刀指着刘石的女人:“你们分明被磋磨得形同贱畜,却反来助纣为虐,真是太可笑了!我不知你们怕什么?名声?生存?难道还有什么比回到百兽村更可怕吗?你们愿意认命,我可不愿,哪怕是死了,我也不想做个没有自由,没有灵魂,没有尊严的产鬼!”
说罢,她拿着刀抹了脖子,等衙役们查看时,人已没了气息。
公堂上顿时乱作一团,官吏们都觉棘手,有那胆小的早已冷汗涔涔,毕竟堂审途中发生这等恶**件,官员少不得要被问责,他们只怕被牵连!
等衙差们将刘恬儿的尸体拖走,又将刘常抬下去救治,刘石终于反应过来,他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官府就这么看着吗?这个世道还有没有公理?”
“公理?凭你们也配?!”
此时,外堂上一名衣着富贵的老妇被一个青年搀扶着走来,只见她颤声对着堂上某个背影道:“丽娘,祖母终于找到你了!”
堂中一女子猛地回头,眼底满是震惊,随即捂着脸惊惶道:“我、我不是!”
老妇身旁的男子急道:“妹妹,你不认我们了吗?若你不是丽娘,又为何要回头?”
老妇面色沉痛,眼眶泛红,却控制着未曾落泪,她掷地有声道:“丽娘,不管你遭遇如何,你始终我赵家孙女,你爹娘这些年来都在外头找你,如今不在城中,但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你。你被拐一事,的确会招来一些非议,但那些搬弄是非的只会是小人、庸人,明理之人谁不明白,做错事的是那群猪狗不如的禽兽,而不是你,你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被恶意中伤?天下间还有没有良心?有没有道义?你记住,你没有错,不但无须羞愧,还应抬起头来堂堂正正地直面舆论,你是光明正大,那些鬼鬼祟祟的无知者能耐你何?
“赵家在一天,就会护你一天,赵府是你一生的安宁之所,那些是非不分,善恶不明之人,不配入我赵府大门!”
“祖母!”跪在地上的女子凄声喊道,整个人哭倒在地,半晌,女子抬头,拭去眼角的泪,决然道:“祖母,我、我要指证他们!”
“好,我的好孙女儿,祖母就站在这里,你兄长等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这帮恶贯满盈、丧尽天良之徒还怎么诡辩!”
天空中一道闷雷惊响,县衙之外,变天了。
伴随着雷声,丽娘事无巨细地讲了她在百兽村的遭遇,旁听百姓默然不语,如今证人已有两个,证词两相对照毫无差错,已足够说明一切。百姓们对人贩子十足痛恨,百兽村不但与人贩子有长达几十年的交易,过去还亲自拐人上山,又害死多名女子,一时间群情激奋,他们恨不能将百兽村人扒皮削骨,抽筋啖血。
就在丽娘话说一半时,外堂中,一直站在秋晚身旁的中年汉子,忽然拨开人群冲入堂中,搂着一个妇人哭道:“阿秀,是我啊,我找你找得好苦,方才我一时糊涂,差点儿就不敢认你,险些做了小人,你、你原谅我吧,我们回家吧!洛儿他都七岁了啊……”
堂外人群里又挤来一个老汉,口中喊道:“我的月儿啊,你是不是在啊?”他似乎眼睛不好,半摸索着往前走,人群为他分开了一条道,秋晚顺势扶住他。
堂中有女子踉跄地向老汉奔来,哭道:“爹!”
公堂上哀声不绝,县令也不制止。秋晚心下感慨,人贩子可恶、泯灭人性,甚至能摧毁道德,就像当年她在行为控制中心,一些受害者反而变为加害者。但是,这个世界最黑暗是人性,最光明也是人性,亲情,爱情,友情,一切一切,终能交映生辉,万古不灭。
许久,堂上终于安静,县令对百兽村人道:“如此人证俱在,看你们还如何胡搅蛮缠?昨日起本县已下令封城,除了苦主亲属,无人能进出城中,这一次,我要将灵武县的人贩子团伙连根拔除,他们插翅也难飞!说,你们寻常买卖女子,都是与何人联系?”
村长父子脸如死灰,依旧死不认罪。
县令冷笑一声:“来人!上大刑!”
作者有话要说:晚晚:我人呢?
哥哥:你知足吧。。我更少。
作者:吃瓜路要那么多戏份干嘛?
这一章要写堂审群像,所以男女主隐藏了……啊,好粗长有没有,写这章我特别困,后来边写眼睛就快闭上了,回头应该还要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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