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钺和侯大彪喘息着站在城头,看着狼狈退去的叛军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仇钺叹道:“果然厉害,锦衣卫火铳营名不虚传,候镇抚,若无你这五十杆火铳,城便破了。”
侯大彪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道:“实在是侥幸,火铳弹药已然告罄,他们若是再坚持顿饭功夫,火铳便成废物了。”
仇钺愕然道:“没弹药了?”
侯大彪点头道:“这次来西北弹药配备的十分充足,每人配有百余霰弹,但没想到这么快还是用光了,一两银子只能做五霰弹,本来大伙儿都省着用的,但刚才不得不一顿狂轰乱打,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是全扔了。”
仇钺眨巴着眼睛道:“银子是小事,你们没弹药,接下来何锦再攻,那可难了。”
侯大彪摊手道:“没法子,宋大人身边还有一些弹药,但因为知道我们要守城,他们只留了每人十颗弹药,就算是把那些全部弄来也是无济于事的,说话间便告罄了。”
仇钺挠头不已,看着城下的叛军整顿队形似乎有再冲锋的举动,看看城头上寥寥六七百士兵,和一大堆蠕动下城失去战斗力的伤兵,心中焦躁不已。
城门内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循声望去,三十余骑正到了城门内小广场上,正是宋楠来了;听闻城头战事激烈,宋楠率人在城中大致肃清了几十名潜逃的王府卫士便匆忙赶来,下马后大踏步往城楼上攀上,仇钺和侯大彪早已来到阶梯上方拱手相迎。
宋楠皱着眉头问道:“攻的很猛么?”
仇钺忙道:“叛军五千之众,兵力是我们三倍,城头几乎失守,若非候镇抚带着火铳亲卫猛打猛杀,城却已破了。”
侯大彪接口道:“但是大人,弹药告罄了。”
宋楠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大骂,从火铳到弹药,所有的钱都是自己的,前前后后花了数万两银子,这家伙倒是大方,给他多少弹药他便打出去多少,丝毫不吝啬。
“哎,打仗要动脑子,一千五百多人凭借坚城守不住五千丧家之犬的进攻,还打光了弹药,你们打得这叫什么仗?”宋楠叹道。
仇钺愕然,本以为能得到宋楠的赞扬,却没料到落得一顿奚落,听宋侯爷这口气,倒是轻松守住城池才是正理。
仇钺有些不服气道:“叛军不要命的猛攻,守住已然是颇不易了。”
宋楠哼了一声,沿着城墙走动了数十步,转身道:“仇将军,你居然能让他们攻上城墙来,难怪如此惨烈,其实他们压根攻不上来,拒敌于城外拖着他们就好,他们是必败的。”
仇钺道:“如何拒敌于城外?难道用铁锁拴着他们不成?”
宋楠听出仇钺的不服气,温言道:“打仗要利用地势和资源,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中的资源甚多,干什么不去派人搬运上城来?偏偏要硬碰硬,我让你做好守城准备,你其实什么都没做。”
仇钺道:“我搬了弓箭上来了啊,否则焉能守得住?”
宋楠道:“弓箭是要的,王府仓库的火油你为何不用?还有内墙上的滚木礌石,为何不搬来?”
“……下官认为用不着,加上人手不够,时间紧迫……”
“得了,别说啦;事前盲目自信,考虑不周,所以你才守得这么艰难,给了一把宝刀,你拿来切西瓜;仇大人,你要吸取教训啊,此事过后你定要升官加爵,若是让你独当一面守卫边镇,你可要多学学怎么打仗。”
仇钺无语,作为戎马半生的边镇将领,在宁夏镇也是赫赫有名的,没想到在宋楠口中居然如此不堪,宋侯爷的要求竟然这么高?仇钺颇有些不以为然。
宋楠负手沿着城墙查看,仇钺默默跟在后面心情郁闷,侯大彪凑上来低声道:“仇将军,莫丧气,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仇钺道:“大人的要求太高了。”
侯大彪嘿嘿笑道:“这你还别不服气,你想想宋大人新平堡一战,数十人在鞑子数万骑兵围困下护驾全身而退你就觉得今日挨骂是很自然的了;同样是守城,当日新安县宋大人率一千多人硬生生打退近七千反贼毫无伤,新安县的城墙还是年久失修的破城墙,换做你能做到么?”
仇钺张大嘴巴半晌无语。
“传我命令,即刻组织百姓搬运火油礌石土木等物上城墙,何锦还是要硬来的,这回让他连城头也碰不到。”宋楠在前方回身下令道。
城中百姓本已做好了协助守城的准备,稍一动,立刻行动,男女老幼抬的抬扛的扛,不到一个时辰,城头上便堆满了从王府搬运而来的物资。
何锦本来想立刻动第二次强攻,但见士兵们刚刚遭受惨白,加之体力耗尽,心知这也是败因之一,于是额外开恩,让他们吃饱肚子,抽出一个多时辰让他们睡上一觉。
午时过后,叛军大营中鼓号齐鸣,叛军士兵们从睡梦中被驱赶起来,何锦早已全副武装骑在马上,大声下令整军进攻。何锦下了决心,这一回要全力攻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为应付城头如死神般的火铳,他将军中仅有的七百多副铁甲给了准备登城的部队穿上,想以这七百人登城之后稳稳钉在城头,给后续的兵马争取时间。
呐喊声起,三千多名叛军士兵踏着冰冷坚硬的土地呐喊着冲向城墙,城头的箭雨无情的飘落,一个个的士兵倒在冰冷的土地上,但这也无法阻止队形的推进,顿饭之后,第一批千人队已然抵达城下,云梯纷纷搭上墙头,叛军们踩着城下层层叠叠的尸体爬上云梯往上飞攀爬,和第一次进攻一样,之前的冲锋和现在的攀越都顺风顺水,城头的抵抗力量明显不足。
宋楠站在城楼上看的真切,令旗挥动之际,蛰伏在墙垛下的守城士兵们哄然而起,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夹杂着带着辛辣气味倾倒而下的一桶桶液体。
紧接着,数十根火把从上方落下,城下顿时轰的一声燃起大火来,火焰连绵成片,将云梯上的叛军以及城下的尸体一起裹挟起来燃烧,烈焰腾腾中,无数叛军士兵扭曲着身体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摔落下来,在地上形成无数的火球,翻滚哭喊着。
整座南城墙墙根下成了地狱一般的火海,活着的士兵和死去的尸体都被烧的滋滋爆响,刺鼻的烧焦的气味让人忍不住呕吐,焦黑的烟雾腾空而起,根本无法再靠近半步。
不少着了火的士兵猛扑入数十步外的护城河中,烈焰缠身的身体遇到冰冷的河水,刺啦青烟冒过之后,露出头来的身体上支离破碎,闪耀着血红的诡异的色彩,片刻的平静之后,这些人便快死去,不成形的尸体在河水中浮浮沉沉,让人无法再多看一眼。
这幅场景让城上城下的所有人都惊愕抖,守城的士兵没料到火油会有如此巨大的威力,攻城的叛军眼看着第一批千人队被吞没在火海里也是惊魂停步。
骑马带着后队驱赶士兵进攻的何锦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鬼哭狼嚎奔逃回来的兵马,他没有一丝一毫要阻止的意思,他也无法阻止。
“大将军,撤兵吧,咱们是攻不下宁夏镇了,我们只剩下两千人了。”一名将领低低在何锦的耳边道。
“撤……撤……”何锦木然道,眼睛还盯着城墙下的大火和火中挣扎的身影。
“咱们是回头去西崖还是去平虏城?那里还有几百兵马。还有立足之地。”
“回西崖,我还没有输,西崖还有五千人马,我手头还有七千兵马,回平虏城后,我便开关隘寻求支援,今日这一切我会记住,我会讨要回来。”何锦咬牙切齿,眼中要冒出火来。
何锦迅收拢两千残兵撤退,为了能迅逃离这片地狱,他甚至连许多辎重器械都抛弃了,只求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一群残军败将往南奔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缓过气来,在路边寻了快避风之地休息,士兵们惊魂未定呆呆的坐在地上,整支军队死一般的沉寂。
何锦来到士兵们中间,张口想说点什么,忽然现自己没什么可说的,踌躇间猛听前方有骑兵斥候迅奔来,口中大叫道:“大将军,大将军,前面道路上有大军抵达。”
何锦一愣,喜道:“是丁广率军来援么?”
骑兵斥候摇头道:“不太像。”
何锦迅带着几名将领登上左近的小山包手搭凉棚往南边看去,这一看魂飞魄散,一只军队正烟尘滚滚自南而来,举着的旗帜金黄耀眼,那是京营的旗帜,那是朝廷的兵马,根本就不是什么丁广留守西崖的兵马。
“西崖被破了,官兵渡过河了,我们……完了。”何锦急促的说出这几句话,胸口一阵翻腾剧痛,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