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巅,这句突然而来的话,打破了三人之间的沉默。
宁白峰立即抬头,看见上方四周的高崖山壁后,想起一个很自贬身份的词汇。
坐井观天。
三人所处的这半座山峰,就像深井里的枯石,宁白峰几人,则是蹲在石头上的青蛙,上方的高崖,便是井口。
此时的井口边缘,靠近先前魏行兄弟搭建的锁链处,人影憧憧,然后沿着高崖,不断向外扩散开去,同时还有人顺着锁链,不断向下而来。
这样的情景,宁白峰又想到一个不好的词汇。
瓮中捉鳖。
宫权一脸沉重,“这下是真的给人包了饺子,时间不等人,行了,咱仨也别推来推去,按功劳分东西,公平公正,我除了法袍其他都不要,先前那人虽然被飞剑斩杀,魏小子你一尺砍掉那人头颅,不能算无功,选那破损甲符就好,反正我们拿着还要找人修复,你自己拿回去捣腾,修好了大赚是你的本事,觉得受之有愧就跟老夫一样,不要芥子袋就成,剩下的宁小子一并收了,没意见吧。”
魏行有些犹豫,又有些心动。
犹豫是因为并不觉得有多大功劳,拿甲符会烫手,心动是因为,此刻左臂已失,身上没有防护法器,若有甲符在身,必定能多一条保命手段,毕竟就算逃出这里,外面依旧是春秋天渊,危险重重。
帅甲符,确实是最好,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宁白峰收回目光,摇头道:“非是我拖延时间,前辈这般分法有失公允,功劳有大小,代价有高低,你们二人,魏兄损失左臂,代价不可谓不小,我虽不知如何制作法器,但却明白损失一条手臂,对制作法器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再说回前辈,若我言语有冲撞,还请见谅,从五六岁的童子长成现在十四五岁少年,意味着前辈损失十来年的寿命,塌陷肉身只能换来普通人的一生,而凡人一生不过甲子之数,以前辈的状态,估计还没有甲子寿辰,这样的代价,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宁白峰拔出面前长刀,扔进黎夜法袍上,继续道:“反观我自己,不过是略伤肺腑,静养个一天两天就无碍,代价最轻,如何敢拿如此之多,更何况,这把刀,我不喜欢。”
一句不喜欢,便是对这柄邪兵的最大处置。
我不喜欢,那便不要。
宫权扫了一眼法袍上的东西,眉头微皱,然后目光从两名青年脸上划过,最后似笑非笑道:“心性不错,就是太婆婆妈妈了些,你俩想必都担心拿多了引起他人不快,分赃不匀,最后就会刀剑相向,所以宁愿自己少拿点,免得引起矛盾,是也不是?”
宁白峰与魏行,尽皆不言。
宫权眼中欣慰,但却嗤笑一声,毫不客气道:“简直愚蠢!你们这种行为若是放到真正的山泽野修之中,那就是懦弱的表现,分赃时靠的就是拳头,谁大谁有理,推来推去,保管你们最后死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宁白峰欲言又止。
宫权摇摇头,“不用如此,老夫寿命不多,拿着这些宝物又有何用,带进棺材里都是浪费,更何况你帮我钓起的这尾乌鳢,已经为宫家
下一个百年乃至数百年赚取了一份天大机缘,整个宫家都要承你的情,眼前这些,毛毛雨都算不上。”
魏行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玉简,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矫情,这枚甲符眼下正适合我,还请宁兄告知仙乡何处,神机山内堂弟子魏行,接下这份人情,他日有暇必定携大礼登门拜访!”
宫权再次抚须,又摸了个空,搓着下巴笑道:“神机山内堂弟子,祖师堂嫡传啊,来头真不小,不过相比人家鼎剑阁的身份,确实差了点,更何况,把你从渡船里背上来的,就是人家宁白峰,你小子登门的时候,礼一定要拿足了,否则就不是丢你的脸,丢的是鼎剑阁的脸。”
魏行诧异的看着宁白峰,鼎剑阁弟子,这身有点不得了啊。
回元山三峰一阁,能入鼎剑阁,这资质和身份,比万剑石林的剑林弟子也不逞多让,神机山内堂弟子身份确实差了很多。
宁白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心想牛皮是不是吹大了点。
宫权将衣服上的东西一样样捡好好,堆在宁白峰身前,然后将黎夜法袍穿在身上,抖了抖,法袍自行收缩,刚好合身。
仙家宝物,再次展现神奇之处。
魏行将玉简揣进怀里,对着宁白峰点头致谢。
宁白峰颇感无奈,也不再坚持,多推辞就是矫情,容易引来反感。
宝物虽然压手,但胜在实称,试问谁不爱。
将符收进芥子袋里,然后捏着那只龙头拐杖,心想自己还真是与这种蕴含气数的东西有缘,随即也收入芥子袋,与那枚玉玺放在一起,最后就是那把血刀,以及两枚芥子袋,这两样东西都放不进袖中芥子袋里,芥子袋不能叠加,血刀是异宝级,自然放不进奇珍级的芥子袋中,而宁白峰是真的不喜欢这把邪刀,血腥之意太重。
宫权看着宁白峰皱着眉头,指着芥子袋笑道:“这两样东西,放在咱们手里,就像是锁了门的金库,开不了门,守着金库也没用,所以,一些仙家集市的犄角旮旯里,有那些做开门生意的店铺,花费一笔神仙钱,开了封禁,里头有宝,大赚是你的运气,什么都没有,该你血亏,改天去赌赌运气也不错,而做这种灰色生意的,有个说法,叫做门房。”
说到这里,宫权转过头,问道:“魏小子,你们神机山也精通符阵法,你会不会门房这一手,让老夫开开眼。”
魏行摇摇头,“研究一下应该可以,但这需要元气外放,我实力不够。”
宫权一脸遗憾,连声可惜。
魏行目光落到那柄血刀上,忽然伸手入怀,摸出一大罐子泥土,在宁白峰和宫权的惊讶中,将那些泥土均匀涂抹到刀身上,一点点的捏成长匣状,然后再摸出一只琉璃玉瓶,将火红的水滴倒在泥巴上,转瞬之间,泥巴捏做的长匣上便燃起火焰,直至将每一寸烧尽,最后成为赤红色,仿佛长刀定制的刀鞘。
直至刀鞘成型之后,魏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这东西叫彩绘泥,山水神灵制作庙中法相时,都会用到这个,我们神机山弟子炼制组合型宝物时,都会拿此物来做泥范胎坯,小玩意,不算什么值钱货色,小时候我们拿来捏泥人。”
宁白峰握住刀柄,感觉上面还有些余温,将长刀拔出来,发现上面的符早已烧毁,但那名血衣女子却没有出现,不免有些惊愕。
杵在地上的刀鞘朴实无华,一丝坠饰的花纹都没有,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指印,不算难看,但胜在凝实。
宫权摸着下巴,思虑片刻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笑眯眯道:“彩绘泥,又称敕灵土,山水神明受到敕封之后,想要保住神灵不散,继而凝聚金身,就需要用这东西制作泥胎塑像,镇灵效果绝佳,既然你不愿意炼化这把刀,用此物做刀鞘,目前来讲,确实是上佳的选择,所以即便没有封魂符,只要刀在鞘中,便无大事。”
宁白峰重新将刀插回刀鞘,对着魏行拱手道谢。
然后从芥子袋里取出些布条,将刀和竹筒绑在一起,背在背上。
他已经想好了,等出去之后,找个仙家铺子,将刀卖了。
事情处理完,三人再次仰头看向高处的山崖。
逍遥谷来的人并不算多,根本不可能将整个巨大的地渊围起来,只能每隔百丈便留下一两人看守,所以从下面看起来山崖上人很多,实际上却寥寥数十人而已。
而三人现在所选的地方,既然适合休息,自然也适合隐蔽,不然那名空中踩着一只巨大玉碟的人影,不会看不到先前他们的动作,更不可能不下来查看。
宫权眼神微眯,叹道:“这下麻烦了,我们想要上去,势必会攀爬山壁,这无异于墙壁上的污点,显眼至极,到时候山崖上一堵,地仙再凌空而来,我们就是最好的活靶子,逃都没法逃。”
此时,另外半边山峰上,那条最先搭建的锁链,已经成为逍遥谷之人下地渊的最好路径,不断有人顺着锁链滑下来。
空中那名踩着玉碟的地仙纹丝不动,形成一种巨大的威慑,只要有人敢冒头,必定会引来雷霆一击。
宁白峰皱着眉头,一时间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
魏行转头看了一遍四周,沉思片刻后,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声东击西。”
宫权回头,问道:“怎么个声东击西法。”
魏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脸郑重的看着宁白峰,说道:“这就要看宁兄愿不愿意。”
宁白峰愣了愣,“什么意思?”
魏行表情古怪的笑了一下,说道:“说实话,我弟弟被人杀了,我心里痛的让我有些控制不住的想发狂,若非我还有些理智,早就打算拿着你背上那把刀大杀四方,给我弟弟陪葬,但我神机山墨攻弟子并非玄机阁的游侠,理智上不允许我做出这等血腥之事,但我唯一的亲人死了,总得报仇雪恨,虽然杀了那玉甲男子,但既然对方宗门堵上来了,我总不能束手待毙,所以我打算做点什么,用宫前辈的话来说,就是玩一把大的!”
宁白峰默然,他失去过亲人,知道那种令人窒息般的痛苦。
然而一听说玩大的,宫权如同老小孩一样,立即兴致勃勃,“怎么个玩法?”
魏行抓着腰间芥子袋,看着山崖上的那些人,表情有些狰狞起来,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我要把这处地渊炸成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