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小姑娘去而复返,快的好像一阵风。
咚的一声,小姑娘脚底一滑,摔倒在地。
叫做徐悯剑的小姑娘晃了晃脑袋,一个骨碌爬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跑到方炎身边蹲下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一只手伸进宽大道袍,从怀里掏来掏去,片刻后朝方炎困着的药罐边上摆了某样东西,另一只手捂着眼睛,依旧拿指缝里看着少年。
方炎愣了愣,看仔细了,道袍小姑娘居然给自己捎过来了一套干净衣衫,他望着遮着眼睛的小姑娘,低下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早就又脏又乱了,在大缸里浸泡后更是浑身湿漉漉的。
少年有些尴尬,朝小姑娘轻轻说了句谢谢啊。
于是小姑娘的脸上又容光焕发起来。
两个人沉默,便没了话说,少年继续小心调整着糟糕透顶的身体,小姑娘蹲在地上,摆弄两个串糖葫芦用的竹签。
老道儿在院落外搓着双手,大概觉得无事可做,干脆从角落里捡起一把大扫帚,把道观扫了个尘土飞扬。
从头到尾,老道儿似乎不关心少年的来历,少年也没有问这一大一小道士的身份,只是凭感觉,对方不会害自己。
所以老道儿让他坐在罐子里,他照做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方炎一直蛮相信自己感觉。
少年闭眼,身体微微颤抖,人在罐中,气血融进血窍,如同无数细针扎在心脏上,少年强撑了一会儿,最终口鼻流血晕死过去。
小姑娘手忙脚乱,把方炎从药罐里扶正了,免得气血流通不顺。
老道儿早出晚归,平日里并不在道观里,只是早晚各回来一次,把那柄符剑往地面上一插,二话不说就把方炎从罐里拎出来,然后当头一拳打得少年气血倒流,体内烈焰熊熊燃烧,浑身颤抖昏死过去,再将少年抛入盛着清水的大缸里。
方炎的炎枢天焦功,同样引火入体,用火焰锤炼经脉,虽然炽痛,但讲究一个循序渐进。
可老道儿这一拳,火势如同民间窖里炼器,火焰贯彻方炎全身,滋味截然不同。
少年咬牙受着,牙齿都溢出血来。
老道儿徐悲天每日挥出两拳,一拳在心海,一拳在头穴,打的方炎身体通红,如被沸水煮过一般,每个毛孔散着热气,倒是真的散开了许多拥堵的经脉,不至于刚运转功法就疼得昏迷过去。
方炎自己都清晰的察觉到,气血一天比一天浑厚,甚至逐渐可以在罐内支撑片刻。
少年默默打熬着身体,一天天修复肉身。
日复一日,都是如此。
少年每天挪动气血,搬移骨骼,次次都弄得气若游丝,眼神涣散,口中呜咽。
但他就是不吭声,就这么死死撑着,脸庞狰狞。
药罐子里的药液换了一次又一次,少年能撑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道袍小姑娘徐悯剑似乎整日无事可做,方炎打坐的时候她就搬个小凳子,拿手上两根竹签当剑耍,戏弄空中几片花朵儿,似乎很普通,但又不那么普通。
终于一日,少年呼出一口浊气,在空中荡出淡淡血雾,他颤抖着伸右手扶住药罐子的边缘,咬着牙爬了出来,仰面躺在地上,气喘吁吁。
“欧呦,能自己爬出来了啊。”老道儿徐悲天蹲在地上,拿手指戳了戳少年。
方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很好,血窍重塑,看来身子骨还凑合,以后早晚两拳变成三拳。”徐悲天面无表情。
老道儿说到做到,当下赏出一拳,方炎脑袋轰鸣,身体后仰,昏死过去。
于是药罐内的药液又多了几分。
夜幕拉下,方炎坐在门槛上,目光怔怔,左臂无力耷拉下来,右手摸着储物袋。
“是不是觉得我很不讲道理,不分青红皂白打你一顿,你之前那次爆血,恐怕也没有这么受罪对不对?”老道儿在少年身旁坐下,冷笑一声,自言自语“换血确实是个法子,但效率太低,你那蛮族修行法奇妙,气血开窍,更掌握破而后立的法子,换血简直是糟蹋。知道江湖上多少武人一身蛮力不知道怎么使,只能靠内力凝结罡气,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有这本事,一千个你都没得活。”
“老夫这几拳打散你原本气血,重新凝聚融窍,如同将废剑重铸,地基打得更牢,对日后修行只有好处。再说了,你当老夫拳头是随便打的?当年那些小家伙哪个不是哭着喊着求我打上几拳,也不多,一拳就够他们受用一辈子了,可我给过谁好脸色?要不是……”他声音越来越低,因为道袍小姑娘站起来揪了揪他的花白胡子,满脸不善意。
老道儿缩了缩脖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我知道。”少年突兀说了句话,呆呆看着天空。
老道儿愣住了。
少年继续说道:“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所以你打我,我忍着。”
方炎抬头,“我从小就被人说命不好,遭人冷眼,被人说克死了祖父,不走霉运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但我又运气很好,遇到了李叔,遇到了未见姑娘,遇到了师尊,所以我不想死,不想死就要学会忍着,再痛再苦也要忍着。”
“老前辈和悯剑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但我很感激你们,真心的。我这一辈子,感激的人会牢牢记住,绝不会忘。”方炎平静说道。
徐悯剑抬头,眼瞳闪着明亮的光。
“得嘞,斩妖去,不跟你小子在这里婆妈了。”老道儿有些闷闷不乐,唉声叹气。
小道儿朝方炎咧嘴一笑,气的老道儿吹胡子瞪眼。
方炎也笑了笑,看着这一老一小,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跟二人彼此也熟络了不少。小道儿徐悯剑有时候开心了会和少年说说他们家乡的事,听小姑娘说他们来自东方,很远很远的东方,方炎问有多远,老道儿冷冷说别打听了,是你这辈子都到不了的这么远。
师徒两个人说是南下除妖,顺便去武洲找人,少年纳闷,武洲明明在岚洲东面,你们是怎么绕过武洲来岚洲的?还没问出口就被徐悲天含糊过去。
徐悲天摸不着脾气,时好时坏的,心情好的话就赏方炎一拳,不好的话可能就让方炎泡在缸子里不准出来,且他外出时间逐渐少了很多,按道袍小姑娘说是因为这片的妖物都被老道儿斩杀大半。
徐悯剑倒是好脾气,就是不太爱说话,整天自娱自乐,跟某位姑娘对比鲜明。道袍小姑娘最大的爱好似乎是拿着两根竹签比划,如同舞剑一般,方炎每天晚上拖着惨淡模样从缸里爬出来,都看到小姑娘一手一根竹签,好不快活。
日子一天天游动,少年就在每日挨打和修炼中度了过去。
偶尔放松时,少年会调动丝丝气血,去蕴养储物袋中的元婴血胚,李叔说过,这血胚是救命物,方炎片刻不敢离身。
方炎有时看着紫黑淤血的左臂,会没来由的笑起来,想到自己如今跟断去一臂的刘飞腾岂不是差不太多,笑着笑着又沉默下来,微微抿着嘴。
这一日,少年从缸内清洗完身子,换上小姑娘准备的干净衣物,感觉一阵清爽,盘膝坐在月下,月光挥洒,闭目单手掐诀,体内三个丰盈血窍运转,气血滚动,浑身噼啪作响。小姑娘舞剑,月下挥动如冷线。
方炎身体真的如同老道儿所说,断剑重铸,原本黝黑的皮肤在药罐浸泡下变得温润,塌陷的骨骼重新挺直,整个人的气势愈发沉稳,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剑。
少年挨打三十日,熬练一个月,模样变得翻天覆地。
方炎单手接过徐悯剑伸过来的糖葫芦,吃的津津有味。
清风吹过,小姑娘晃悠着两个双平鬓,心情大好。
少年心中一动,弹身跳起,微微晃悠一下站住脚步,他气守窍穴,脚步前踏,整个人气势拔高,右拳一握,朝前方打出。
清风顺着少年拳头朝远处吹去,少年收拳,平静的脸庞再也绷不住了,疼得嘴角抽搐。道袍小姑娘乐的前仰后合,咯咯咯笑着,声音清脆如银铃。
这个时候,少年才真的像是个少年。
老道儿神出鬼没,出现在神像旁,自顾自的哼一声道:“钟不茫这个老东西,鬼知道你又下了一步什么棋,反正我只管铸我的剑,你想算计谁,都别招惹我。”
徐悲天眯着双眼,“炉火纯青,焰不假碧,加上这小子的气血修炼法,这地基算是夯实牢靠了。”
月色下,少年身上泛着青光,眉眼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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