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
……
你是不是把过去全抛下了?
……
你为他吃的苦受的伤,你全忘了?!
……
无天界里你受的每一道剜割,都拜他所赐。可他不曾替你求情,更不曾前来探望!刀刃挑开皮肉心脏的痛楚,你还记得吧?
……
那个和尚有什么好的?嗯?说什么心甘情愿,你当初不还是恨他吗?
……
凭什么你现在活得这么逍遥快活,却把一切抛给本座来承受?
……
孙悟空,记住。你赐给本座的,本座会一、点、一、点,一、刀、一、刀还报给你。
……
我们会再见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
“嘶……”
孙悟空从梦中惊醒,双瞳瞪大喘息出声,“呼、呼呼……”
唐三藏正向借宿的主人拜别,回到屋里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由低了声。
“怎么了?”
孙悟空只觉脑仁一阵泛疼,像是被谁一刀劈成两半一般。他蹙着眉,一手抚上额,任由前额的碎发垂落下来,挡住了视线。
“没什么,做了个梦。”
“什么梦,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唐三藏伸手想拂去孙悟空头上的汗,那人却偏头躲了过去。
“记不得了。”
他状似无异地起身,挑着金箍棒去洗漱一番,金发沾染了些许水意,如晨间露珠挂在温软的灿金花朵上,明耀着世人的双眼。
唐三藏定定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只转身骑上白龙马,和一众徒儿继续晃晃悠悠地行往远方。
风声无息。
长路无尽。
心事无涯。
彼时正朱明时节,山花烂漫,葳蕤遍野。熏风送野香,濯雨放清凉,涧中花争芳,溪下柳泛浓。正是一路好景,连唐三藏都放缓了马速,面带温和笑意。
可孙悟空不知怎么了,始终面色凝滞,像是沉陷在自己一个人的思绪里,起伏不休。
唐三藏将这一切落于眼间,却不便多问。只默不作声地关注着。
孙悟空扯下一旁柳枝,随意地把玩着,心不在焉正出着神。
那梦总给他一种真实之感,可梦里究竟是谁在叫他?
明明心底跳动的血脉叫嚣着翻天的熟悉,可脑海里却没有半分重合的记忆。
他不由皱起了眉,将柳枝扔于地上。心思沉沉。
“悟空,等会儿不如歇息下。”
唐三藏看得清楚,便出口唤住了他,让他休息休息好放松心神。
孙悟空一怔,嗯了声,回头瞧了朱悟能和沙悟净一眼。
“你们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梦?”
朱悟能正打着哈欠,听此一嗤,眼波如桃浪,“春梦算不算?”
孙悟空跺跺脚,神情略微急躁,“老朱,我问正经的!”
朱悟能摇摇头,嘻嘻一笑,“大师兄,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回的也是正经的啊!”
孙悟空气气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那沙悟净,“老沙,你做没做梦?”
沙悟净向来言简意赅,只开口回了两个字。
“忘了。”
孙悟空听着心下一个咯噔,转过了身面色阴沉。
这么说,昨晚梦境有异样的……只有他一个?
仿佛覆上了重重乌云,思索间他只觉连身旁空气都开始泛冷,结雾凝重。
唐三藏坐在树下,卸下了马背上一些行囊,看着孙悟空去取水朱悟能摘些果子,便在树荫底下沉心静气捻着佛珠默念起了清心咒。
他修的乃是佛道,佛法上造诣越深,对自身修为也越有裨益。这两日日头大暖,风轻云淡,万里晴碧,却让人燥热难安,心头一时静不下来。
“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一旁整理着行囊的沙悟净跟他说了声,唐三藏点点头没有睁眼,耐心地继续念着咒。
就在这时,他察觉到有人走近自己,说着,“师父,喝点水。”
唐三藏摇摇头,没有出声回答。
念咒最需专心,悟空也知道。
他原本以为那人会先离开,却不料就在他念在最要紧关头时,一只带着湿润水意的手指慢慢地,一寸寸地……抚上了他的唇。
闭眼间,一切触感都被放大了好几百倍,就如洪流漫潮里逐渐突显的轮廓。
唐三藏蹙起眉,察觉到那只手指将清水涂抹在他的唇上,柔嫩中带着粗糙的指腹流连划过,一点点抚平他有些干裂的唇瓣。
喉结一动,唐三藏心间隐隐一晃。
而那只手指却还是暗暗撩拨挑逗着,按弄着他上下双唇,挤压着唇肉,引诱的味道无比明显,却又含而不露。
唐三藏不明白孙悟空到底怎么回事,正想开口斥声别闹,就在那时,带着水渍的手指进入了他的口腔,刮过内壁,就像在暗示着昨夜无人见证的痴狂。
唐三藏心间大紧,猛地睁开眼来,却见那人背对阳光,挑眉看着他,神情似笑非笑。
“肯睁眼了?”
“你胡闹什么?”
孙悟空不在意地坐到他身旁,“老沙已经被我支走了,你担心什么。”
唐三藏指的当然不是这个,他摇摇头,却也不便多说苛责。
他接过孙悟空递来的水筒,咕噜咕噜喝了几口。
孙悟空盯着他的动作,挑唇半笑。
“笑什么?嗯?”
唐三藏瞥了他一眼,却听那人回话。
“想笑就笑了。”
孙悟空挑挑眉,蹭近一步仰头看着他,双瞳散发隐隐妖异光芒,嘴角依旧是那看似玩味的笑意。
唐三藏觉得这姿势有些不妙,虽则下腹微紧,掠过心间的却更多是异样。
“悟能悟净他们就快回来了,你这是做什么?”
“师父觉得呢?”
那人声音低沉,却偏生在他耳旁呵笑着,喷洒着热气,让人一痒。
唐三藏只觉有些不对劲。悟空从未这般向他主动过。
他看着那人离自己越靠越近,双眸直视自己,瞳心光芒隐烁,像是混沌着虚无苍茫的暗雾,妖异深幽间让人看不透。
而气息也离自己越来越近,却不急不慢地,仿若抛饵垂钓引诱着等鱼儿上钩。
就在两人双唇终于快贴上的瞬间,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厉响,竟是凭空飞来了一根金箍棒!
唐三藏睁大双眸,看见身上那人身姿矫健地往旁一跃,躲过了金箍棒的飞击。
而远处那人见金箍棒快要打上唐三藏,急忙收手招了回来。
“妖怪,你变作老孙我的模样,靠近师父有何目的?!”
声音威喝着,那扬眉怒目金发倒立的人影,正是又一个孙悟空。
唐三藏起身,看着两个容貌一模一样的孙悟空,心头一沉慢慢眉头皱成井字。
而起先倚在唐三藏怀里的那个孙悟空,也敛了挂在唇角的笑意,面色看着半是凝沉半是气愤。“你这妖怪,你变作老孙我的模样,骗师父有何目的?!”
另一个孙悟空双目圆睁,似是未料到这妖怪这般厚颜无耻,咬牙切齿间心绪翻涌握紧了拳头。“贼喊捉贼?可笑,我是齐天大圣美猴王,你又是哪个山旮旯里来的冒牌货!”
那人挑起眼来,也握紧了拳,“你这贼喊捉贼的本事也很不错啊!我乃花果山水帘洞齐天大圣美猴王,你还敢冒充我?这天下谁不知我老孙当世无双有一无二?!”
他说着,转过头正对唐三藏,“师父,这妖物胆敢冒充我,你还不收了他去?”
唐三藏眸光烁了一下,面色微沉。
而另一边的孙悟空似是气得就差冒烟了,他提起金箍棒双目燃火,“你说你是我,那你的金箍棒呢?你敢不敢拿出来?!”
离唐三藏较近的孙悟空从耳后掏出一根如针大小的金箍棒,捧于掌心轻哈着吹了口气,那金箍棒就瞬间膨胀,变得极大。
“定海神针天地下只有一根,你怎么会有金箍棒?”
“那你又怎么会有金箍棒?”
两人追问时的忿怒和惊愕神情如出一辙,看上去就如同镜面两边的相同影像。
两个孙悟空都磨牙凿齿的,气愤至极。被怒浪冲击着,他们双双大打出手,两个金箍棒清鸣相交又轰然震开,翻越腾跳你攻我守你进我退间,两人招数如出一辙。
沙尘都被震起,又被气浪掀散。
就在这时,朱悟能和沙悟净也差不多回来了,看见两个大师兄抱成一团打得难解难分,不可置信般瞪大了双眼,“这、这又是玩的什么花样?哪来的两个大师兄?”
他朝唐三藏招手,指指那边两人大喊着,“师父,发生了什么事啊!”
唐三藏面上神情暗沉,眸色深重。他没有回朱悟能,反而盘腿而坐,默念起了大日如来咒。
“唵南无……”
佛音顿起,金光临照,宝相庄严。
唐三藏闭目念咒,面容静默,双唇翕动不止。朱悟能看着一急,这都什么时候了,师父还念这破咒?可就在这时,天空层云翻滚,投射出一道刺目金光。
那唐三藏,竟是将如来都出动请来了!
如来身形巨硕,盘腿坐在金莲之上,两眼似开还闭,声音缥缈。
“玄奘,非紧急时刻,不得施禁咒。你将我召出来,可有何要事?”
唐三藏面色发白,额上隐有湿汗,看着像是用尽了全部精力。
“有一妖怪变作悟空模样,如今两人争缠不休,难辨真假,还望佛祖定夺。”
如来的神色有些微妙,“你是他师父,你……看不出?”
唐三藏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沉默着没有回话。
如来见他那副模样,便也不再多问,转首看向大打出手的两人,甩手便弹出一道金光,将两人分开。
“住手。”
两个孙悟空一惊,抬头看向空中那人,皱起了眉。
“如来老儿?”
“如来老儿?”
都是同样的桀骜不驯,说话不敬。
“……”
如来吸了口气,凉凉开口,“你们两个孙悟空,其中必然一真一假。”
两个孙悟空同时嗤笑,“这不是废话?岁数大了你糊涂了吧!”
“……”
如来面上无异,可无人知晓他心下有没有一阵波涛汹涌。
“……玄奘,你不如施个紧箍咒看看。”
他良久后令着,眉目凝重肃然。
唐三藏心间一紧,莫不是凭如来的般若大智慧眼也看不出真假?
他转首,看向那两人,一样的身姿落拓,一样的眉目俊秀,一样的金发荡波。
他深深地望了一眼,没人知道唐三藏那刹想了什么。
他双掌合十,持着佛珠,终是开口低低念了起来,可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眸呢哄……”
两个孙悟空几乎都同时抱头倒地,痛呼着“别念了,别念了,师父!你答应过不会再对我使紧箍咒的!”
如来见这情形,目色微动,“你不必再念了,我知道谁是假的了。”
唐三藏果然闭上了口,抬头看向如来,等着那一句判决般的话语出口。
他指向左边那个孙悟空,斩钉截铁道,“他是假的。”
那孙悟空气得当即跳起来,“如来老儿,你血口喷猴!老孙我要是假的,当年你压在五行山下的又是什么?你这是想故意除掉我,故意害我!”
另一个孙悟空抱起双臂,怒视着他,“都到这时候你还想狡辩?如来老头都说了你是假的了!”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朱悟能捅捅沙悟净,“老沙,你说谁是假的?”
沙悟净神色淡漠,转头瞥了他一眼,“二师兄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问我。”
朱悟能一怔,只笑不语。
他认得出,唐三藏又如何认不出。
这世上,有个东西叫年久月深。也有个东西……叫不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在如来施出金钵罩要将左边那孙悟空收服之时,唐三藏踏出一步,面色复杂地阻住了如来进一步动作。
“佛祖。”
“怎么了,玄奘?”
如来凝着眉看着他。
唐三藏默然了片刻,半晌后出口,声音沉着,“他不是假的。”
如来眉头微动,收回了手。
“你早就知道?”他问着,目色微凛。
唐三藏点点头,看向如来时,眸光沉沉浮浮,像是心绪万千,不知该如何做想。
他和孙悟空“相交”至深,一言一行早日刻入心底。如何会认不出?
装作认不出,不过是为了看看那妖怪到底意欲为何在玩什么把戏,可没想到……
如来的回答会在他意料之外。
他声音微凉,“方才弟子念的……根本不是紧箍咒。”
两个孙悟空里,只有一个动作迟钝了刹,并在打滚间神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正好……便是左边那个。
而另个孙悟空,不过是在演戏。可笑他演得逼真,却不知这戏根本还没开场。
如来眉头微微蹙着,看不出起伏。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看错了。”
他解释着,不知是真心是假意,末了居然还展开温和一笑,“方才见他动作慢了拍,我还以为他是假的。既然你自己早有计谋,那如今真相大白再好不过。”
唐三藏看着这个他向来崇仰尊敬的人,他是佛祖,是万千子弟的老师,是高高在上任教徒瞻仰叩拜的存在。
可如今,他心下却有了一二分的动摇。
若是他也认错了……若是如来将真的悟空收于金钵内……若是金钵内幻现的是作假的本体……
唐三藏一层层想着,莫名脊背一颤,隐隐发冷。
如来这时转首朝向右边的假悟空,大声喝道,“妖精,还不快放下屠刀露出原形!”
那妖怪被揭穿身份,看着却也不急,面色冷然,挑眉一笑,“这就是本座原形,现什么现?”
他说着却是抬手一挥,刹那身上麻布粗服便变成了灵犀铁叶铠甲,寒光凛冽,腰上系着一条褐色兽皮束带,垂着两条金缕飘带,脚踏鹿皮锦靴,威势十足。
而展露在众人面前的真身容貌,竟然和孙悟空也是一模一样!
只不过那妖怪的面目,比起孙悟空更为凌厉,似饱含天地戾气,神情阴鸷。
如来皱着眉看着他,“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他……居然还不能看到这妖的前世今生。
妖怪面上浮现出冰冷的笑意,“我?呵,老头,本座没有来处。”
“你莫不是跟那孙悟空一样从石头里蹦出来?”如来厉声摇着头,“这天地,只有灵明石猴,赤尻马猴,通臂猿猴,六耳猕猴,不入十类之种,不达两间之名,超脱三界六道,你又是何者?!
妖怪点点头,看着像是很是赞同,“本座谁都是,本座谁也不是。”
口口声声本座的,倒不知这人究竟是何身份。
“胡言乱语,你若再不归降,我便只能让那金钵罩现出你的真身!”
如来威吓着,那金钵罩法力无边,世间种种之物在这罩下没有一个能逃脱走不露出原形的。
可那妖怪像是毫不在意般,耸耸肩,目光锐利,低笑了几声,“哦?那本座还真想见见识。”
他说着,刹那就提棒朝如来冲去,速度快得肉眼几乎看不见!
如来瞳孔一缩,将那金钵罩放大得有半个天地大小,一手挥下咣当一声将那猴子困在其中,这才挡过了妖怪的一击。
他原以为这作威作福的猴子也该投降了,只是没料到……
金钵罩里那只妖猴似是讥笑着,悬浮半空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受金钵罩威力影响。
“如来老儿,你对本座就用这么一个破玩意?这是不是,太看不起本座?嗯?”
地上的孙悟空紧紧盯着那人动作,眼见那妖怪抬起手,停顿了半晌,然后于沉寂中打了个响指——
“砰轰轰!!!”
刹那间,金钵罩裂成万千细小碎片,从空中碎落,又因着特殊的材质,在一瞬间粘合成严丝合缝滴水不漏的原貌,又变回了那个完完整整的神物。
而原本困于罩中的那人,此时却俨然靠在金钵罩旁,抱着双臂双腿交叉,看着像师父方才一举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如来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神色终于有了隐隐的碎裂。
那妖怪挑挑眉,打了个哈欠,“啊呀呀,那罩罩严实倒也是严实,被本座这么一击,还可以再变回去,不错不错,本座喜欢。”他伸了个懒腰,“这罩倒是可以给本座拿来睡大觉用,这下啊,就不会被吵醒了。”
如来指着他,狠狠甩袖,烈烈破空,“放肆!”
那妖怪听此,却也厉了眉目,和如来一样,甩袖凌风,虽不比如来庄严,却比他更多了几分王者之威,“放肆!”
这还是十方三际里,破天荒的第一次有人敢对至高无上的如来如此说话。
哪怕是五百年前的孙悟空,也不曾如此高声呵斥。
“收起你那些派头架子,本座面前,还没有你如来撒野的份。”
如来深吸了口气,直想着差点被这妖怪乱了心,毁了千万年修行去。
“妖猴,你到底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往何处去?”
那妖怪看着有些不耐,“不是说过了?本座没名字,也没来处。从混沌里来,到混沌里去,要真说起来,这天下四方,每处每寸,都是本座的来处!”
那如来只当他在胡说,却听那人语意一转,“不过名字嘛,有一个也无妨。”
他低下眼,看看唐三藏身边的孙悟空,“既然他叫孙悟空,那本座不如……就叫誓、不、空!你们口口声声四大皆空,本座偏不如你们意,本座誓不见空,誓住相入妄,誓要这世间——再无空,再无佛,再无神!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恣肆狂放,笑声仿若从胸腔里奔走而出,响彻整个天地,飞沙走石。
孙悟空听得那人话语,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未知的熟稔充塞着他整个心房,挤迫着喘不过气。
誓不空掏掏耳朵,看向如来神情轻蔑,“今日本座心情好,便只开一次杀戒。老头,不如就从你开始吧?嗯?”
他虽是问着,却丝毫没有征求如来同意的意思。
就在那一瞬,他扬手,召唤出滚滚浊气,黑雾翻腾飞扬,变换成三千六百种样子,在誓不空身后缭乱着,似青面獠牙的妖魔,张开了血盆大口。
如来盯着那人身后滚滚不绝的浊气,瞳孔一缩。
“原来是你!……”
“怎么,你在找本座?”誓不空挑眉,“也是,天界佛界那么多神仙受浊气感染跑到下界去化作妖魔……你要是再没发现,啧,那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有风方起浪,无潮水自平。
这几百年来,世间浊气越来越重,隐有与清气相抗衡之势,而天庭和佛祖座下,也有越来越多的仙人和弟子逃脱下界,堕为妖魔作恶一方。如来和玉帝合作,苦寻根源数百年,未料竟是出自这一人之手。
“你扰乱天界,究竟有何目的?”
如来眯起了眼。
誓不空却只觉得这老头真是烦人的很,跟个苍蝇似的一直嗡嗡嗡。
他嗤笑声摆摆手,“这么简单你还看不出来?当然是把所谓的神仙全部灭掉啊!”
这几百年他步步落子布局,到如今,也是时候该收网了。虽则孙悟空唐三藏这一步走得不尽人意,不过日后解决也无妨。
誓不空踏着脚下汹涌浊气,步步逼近如来,面上仍旧带笑,带着丝恶意和挑衅。明明是和孙悟空一模一样的面容,却截然相反地绝不会让人混淆。
“如来,你是怎么说的?邪不胜正?浊不胜清?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嗯?”他一边信步往前,一边松了松筋骨,威迫由内散发,“这几百年,要看的本座已经看透彻了。究竟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难道信佛的便是善,不信的便是恶?呵,可笑!”
誓不空讥笑着,“今日本座便叫这天地看看,什么叫作正不胜邪,什么叫作……浊气为王!”
他话音说完的那刹,甩出手中“金箍棒”,翻身而上脚踏玄冰铁棒,以势如破竹之势朝着如来直直冲去,身遭滚滚浊气都腾绕着为他破开长空流云,让出一道浊气为基的道路来。
如来如临大敌,屏息静气地盯着誓不空的动作,暗叹那人速度之快,万分小心地使出了佛家心印,雍仲恰辛——“卍”!
卍乃佛三十二相之一,相当于将佛本体其一使出运用,万分珍贵,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轻易行此**。而其名“雍仲恰辛”,包含的正是无穷无尽的真理。
“雍”意为无生,“仲”意为无灭,“恰”意为祛邪,“辛”意为解脱,合起来便是“无生无灭,去除邪见成就大圆满境界”之意。
这卍可不是凭空想出,而是当年初始佛陀观见宇宙大如来智慧,见星河轮转,四条旋臂以卍的形态缓缓运动,从而得到启发知晓了这宇宙万象人间百态的终极智慧,画下了这卍符号,以佛家心印的形式传承于世,奥义无边。
卍与卐一个右旋,代表吉祥祛邪,一个左旋,代表佛法无边,两者乃镜像共生,对立并存。右旋乃万物归宗,意为物极必反,左旋乃万物始终,意为物反必极,两者如圆,开头和尾端相承,循环间无穷无尽。据入灭的佛子所说,这十方无量的所有大智慧,便都在这两个符号里了。
誓不空见如来使出了心印,也没敢大意,瞳孔一缩,将浊气幻作一把寒光利剑,朝那“卍”的中央刺去。
他大可以不这么做,不过心底的执拗却叫嚣着要与这佛家至高无上的法印一拼高下,看看究竟是所谓的佛法厉害,还是他这妖法厉害!
“轰!!!”
就在两者撞上的那一瞬间,天地瞬时变色,风云变幻起伏汹涌,吹沙走石天昏地暗,宛如山岳崩颓,四海浮滚。
如涛浪翻滚的浊雾遮挡了视线,让人不由眯了眼,看不清晰。
一片混乱间,众人衣袖猎猎,长发散乱。朱悟能被风沙呛了鼻,口中还不住叫唤着,“哎,果子!我的果子!被吹走了!……干!”
他低骂着,看着很是恼怒。
就在这时,沙悟净戳了戳他。
“做什么……”朱悟能一句话还未说完,却见沙悟净指向的半空中,那震动天地叱咤风云的一击……已然有了结局。
只见如来和誓不空两人都各自板着脸,手上握起了拳,却强撑着没有抚上胸口。
“老头……”誓不空压住口中咳响,他的尊严和骄傲不容许他在虚伪的佛祖面前,有任何的怯懦和示弱,“你的法印……还不赖嘛。”
他说着,嘴角流出一条血丝。
而如来蹙着眉,胸膛起伏,亦是不太好受。
如来将口中血沫咽下,装作没事人的样子,拈指的两手微微颤动,“你这一击惊天动地,若无滚滚浊气,绝难使出。可你……究竟哪来的这么多浊气?”
誓不空眉间一皱,生生咽下一口血。
“本座的浊气……自然是上天赐的!本座降临世间,乃是上天预兆所示,叫本座救妖魔于水火之中,共建真正平等自由的极乐世界!”
誓不空身形一颤,随即强吸一口气招来一朵浊云,“今日本座就先陪你玩到这里,来日……呵,咱们再好、好、聚、聚。”他说着,舌尖舔了舔唇角,眸间跃着兴致勃勃的冷光,锋利如出鞘寒刃。腾云之前,他低头看了眼山崖之上的孙悟空,还有他旁边的唐三藏等人,目光深重了一瞬。
“孙悟空,我们会再见的。”
【——孙悟空,记住。你赐给本座的,本座会一、点、一、点、一、刀、一、刀还报给你。】
【——我们会再见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孙悟空听着那话,顿时一阵脑中作疼,低声嘶叫抱着头,却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闯入他梦来的那人,是不是就是这只猴子?
他们之间又到底有何联系,要这等纠缠不休?
那人又为何长得与他一模一样,有根如意金箍棒,浊气实力竟还可以与如来匹敌?
脑内如结成乱麻,炙热滚滚,翻腾不休。
那如来待誓不空一眨眼不见后,就吐出了口血轻咳了咳。
方才使出的卍不仅是心印,也是世间大无量的照镜。
可他不仅没从镜像里看到那人的来历……
没想到,还从那镜像里看到了出乎意料的一人。
如来默想着,终而目色复杂地看了眼崖上的孙悟空一行人,沉沉思绪间不知道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事我会彻查,你们不必担心,继续好好上路便是。”
如来低声说着,身形一转便消失于浮空层云之中,不见踪影。
唐三藏原本还有些许疑问藏着想质问出口,可眼下见孙悟空暗疾发作似的倒地痛呼,不由心下一紧,也不便再继续追问如来。
他低下身抚上蹲在地上抱头打滚的孙悟空,“可还好?哪里难受?”
孙悟空咬着唇,“呃……啊!……”
那模样,看起来竟是比受紧箍咒之刑,还痛苦几分。
“心……心脏……”
他小脸皱成了一团,一手抚上胸口,紧抓着衣服,力道大得快要抓破。
“心脏……好疼……”
唐三藏倏然想起,是了,他这大徒儿一向心脏不太好,据说是以前受过什么刑,留下了隐患。
当初上路之始,他不分轻重念了几次紧箍咒,悟空也是到要紧处就揪着胸口,一副冷汗漓漓的模样。
【——大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老毛病了。】
唐三藏面色一变,支起孙悟空一支胳膊,将衣裳扯开了些许,一手便覆上那人心口,口中低声不绝的,似是在念什么咒。
孙悟空哼了声,察觉心中堵痛稍微缓解了几分,胸膛相碰之处更是犹如生热,不由轻喘着问出口,“师父念的……是什么咒?”
“观音咒,有疗伤之效。可觉得还好了?”唐三藏念罢,一边扶起孙悟空,一边低声问他。
虽则仍有隐痛,可比方才那宛如刀割的痛楚好过太多。孙悟空苍白着脸摇了摇头,“没大碍。”
还是那分倔强性子。每每让人心疼却无可奈何。
不远处沙悟净看看举步又止的朱悟能,“二师兄?怎么不过去?”
朱悟能微滞着摇摇头,待反应过来一手打上沙悟净的头,“没看见师父正在给大师兄疗伤?我过去凑什么热闹?”
沙悟净咕哝的声音轻了下去,没人听得清。
“可你明明是最爱凑热闹的那个啊……”
要说那回真假美猴王一事后,唐三藏一行人起初行路还小心翼翼,警惕着风吹草动。不过如此两三日后,也没什么异变,众人不由微微放下心来,和往常无异地继续行路。
想来那次誓不空和如来大战,两败俱伤,若要卷土重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这一日,他们又上了一个山头,听说前方十几里,便是一个神秘国度,只是耳闻稀少,不知其真实面貌究竟如何。
那山岭松柏映青,野藤峥嵘,万丈崔巍,千层悬削,峰崖高深。一路踏过苍苔碧藓,终至林间深幽处。唐三藏想着日头不早了,便摇摇头,自马上翻身而下,“今夜便在这儿歇息吧。”
三个徒弟都没什么异议地点点头,而白龙马正在树旁吃着马草,脑袋一点一点的,不算点头。
那林间佳木争茂,溪涧泻玉,鹤鸟振翅,嘹响长空。正是春夏好时景。
孙悟空照例去四周巡逻了圈,确保此处的安全。唐三藏也习惯性地将行囊卸下,收拾整理着。在箱箧里翻找佛经之时,唐三藏不知怎么,又翻出了当初他万分缱绻小心保存的画像。
眸色微变的,他将那画像又展开来。
画上之人正是英气勃勃,灵动鲜活,俊秀万分。
时隔多日,再看这幅画像,心中所想却已是截然不同。
他抚摸上画中人的眼角,摩挲着至了瞳孔。面色微动疑虑重重。
当年,他是照着李玄清的样貌才作下此画。只是后来,见陛下的机会越来越少,那人也待他越来越疏远,这幅画行至中途,竟怎么也画不下去。幸得他记忆力非凡,看过一遍的基本不会相忘,便仅凭着记忆,又或者说,仅凭着所思所想,才把这幅画继续完成了下去。
只是之前日夜观览,他却时至今日才发现,这画中人的瞳孔里,不知为何映上了一抹白。
犹如倒影般,散开层层涟漪,荡漾成那人眸里痴痴念念的所在。
在长安之时,他虽则也是个出家人,更多的却是以李玄清谋士的身份,行游来往于众人之间,便褪了白衣,换上世俗锦衣。而这瞳中的一点白……又为何会在他作画时,无意中被点上?
唐三藏沉沉想着,手上抚摸的动作却是轻柔了万分。
这时正巧孙悟空巡逻回来,肩上扛着根金箍棒,远远地看见那臭和尚又在摸画像,不由一嗤,神色冷了几分,“又想你那小皇帝了?”
唐三藏一震,转过头望了他一眼,这才稳住身形将那画像又卷起,“有悟空你在,为师又怎么会想陛下?”
孙悟空挑眉,翘起二郎腿坐下,靠在石壁上,“师父这话的意思是说,老孙我不在了,你就想小皇帝了?”
唐三藏摇摇头,将那画像收好,走至孙悟空面前,俯下身在那人始料未及之时,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吻了一下,“你知道为师不是这意思。”
孙悟空心间一顿,差点就这么停住。
他一手抚上眼,只感觉微微湿润间隐隐酥麻,一路麻到心脏,快要喘不过气。
不太适应的,他偏过了头去,耳根泛上不易察觉的红意。
“都说了……别亲我的眼睛!……”
唐三藏看着有些讶然,两眼睁大,随即轻轻笑了出来,与山涧流泻成咚声清鸣。
“不亲眼睛……那这样呢?”
他俯下身,两手靠在石壁上,圈住孙悟空,头靠得越来越近。
热气喷洒上毛孔,引起一阵又一阵战栗。
孙悟空全身僵硬,眼看唐三藏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却丝毫反应不了,也推却不得,就像个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青涩如枝上鲜果。
唐三藏的声音很低,对孙悟空来说却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失神间只能被牵着走。
“悟空,把舌头伸出来。”
孙悟空心头猛跳,却照做地将口中一点嫩红,慢慢地,探出了唇齿,犹如红杏招摇着,蔓过了墙头。
唐三藏攫住了他的舌尖,双唇吸吮着,似要把舌中所有水分吸榨殆尽,可偏偏那份凶猛里,又带着些许柔和,给人留了半分余地。
孙悟空起初身体僵硬如木头,不知该如何反应,面上更是扑地染上红晕,睫毛不住扑簌着,眼神左转右转,不敢看唐三藏,也不看两人交缠的动作。可后来,唐三藏也伸出舌尖来,舔着他的顶端,犹如描画般转过了一圈又一圈,相触纠缠间发出啧啧的水声。心头一动,他的思绪也慢慢游离开去,渐沉其中,反客为主地学着唐三藏的样子,两条舌头如蛇缠绕在一起,滑溜溜的似在嬉戏。
“哈……”
待分开时,两人皆是一片喘息,只是眼中依旧亮得灿比星光,闪烁着独一无二的情动。
孙悟空感觉到小腹一阵发紧,抬头盯着唐三藏,“你知道眼下我禁不起撩。”
全真残留在他体内的浊气如今已经越来越少,痛楚也越来越少发作,想来一是自身净化,二来便是几次都作**发泄了下去。只是如今,他体内浊气算不得根除殆尽,也禁不起撩拨。
唐三藏一笑,“那不如就一撩到底,也好替你挥发浊气去?嗯?”
“那……悟能悟净回来怎么办?”
孙悟空虽迟疑着,却也知道自己已经**萌动。
“我认识的孙悟空可不是顾忌这顾忌那的人啊?”
“我认识的师父也不是动不动就撩拨发情的人。”
两人直视着盯着彼此,说出这话,却都于彼此眸里捕捉到一丝笑意。
这一路走来,他们已然变了太多。
孙悟空从起初的阴沉暴躁,变得逐渐随和,学会了顾虑大局,学会了照看师弟,学会了体谅,学会了相信,学会了接纳善意。
而唐三藏,也从原先的压抑情/欲,开始慢慢动心,慢慢动情,从原先的顺势无为,变成了学会出手,纵使破戒也从不反悔。
他们都一点点改变着。与其说这一路教他们的是成佛,不如说,是成人。
成为越来越好的人。
也重新爱上那越来越好的人。
这七百年,或是无意,或是有心,或是忘却,或是记得,他们曾温暖过,躲避过,伤害过,纠缠过。
孙悟空在一掩蔽的草地上,和唐三藏动情拥吻着,两人撕咬在一起。
他不信佛,可那么万千偈语中,却有那么一句,他觉得或许是对的。
过往种种皆如梦幻泡影。
你看得见他们的存在就好,不必伸手去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