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盈进来的时候,已经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可是她仍然脚步稳重,迈过门栏,屈膝施礼。
她肤色白净,鼻梁小巧,单眼皮神采奕奕,相貌比自己更肖父亲。而举止从容,进退有度,却是母亲教养出来的成果。不像自己常年跟着父亲,总是学不好规矩。
林钰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过来坐。”
林轻盈抬头看林钰,不懂掩饰的脸上神情一僵。然而终是乖巧,任林钰把她拉到软榻上坐定。
软榻下烧着地龙,人坐上去,浑身都暖和起来。
芳桐忙撤了榻上的靠枕,挪过来一个四角磨圆的小几。又摆上坚果零食,才掩门出去了。
林钰看着她的背影,眼含激赏。掩门后抬头的芳桐看到她的目光,又打了个激灵。
小姐这是怎么了?不会烧糊涂了吧。芳桐想着,退了出去。
“姐姐的身体好些了?”轻盈开口问询,声音柔美。
林钰点头道:“热退了,只是总觉得饿,吃了又打嗝。”
轻盈忙站起来,急道:“我去叫大夫过来。”
“哎哎,”林钰把她拉回来,“我没事。倒是你,吃饭了吗?”
她们寻常并不这么关心对方,见了面最多一礼,也便各做各的事去。这问话让轻盈一怔,犹豫道:“吃过了,跟母亲吃的。母亲吃的早,担心唤你过去又染了风寒。”
这是怕自己吃醋呢。
林钰在心底笑,这些她都不在乎了。只要母亲安好,宠别的孩子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你要是没有吃,就让小厨房再做一份呢。”
轻盈恍然抬头,脸上交错出疑惑又感动的光芒。
算了,她还是不擅长这么客套。
“你最近在绣什么?”林钰问。
许是这种语气林轻盈才习惯,她整容回答:“最近母亲说她已经教完了,不太管我。正好有店里的绣工来请教银线描花,我就琢磨了几天。”
银线描花吗?林钰颔首:“琢磨透了?”
林轻盈赧然一笑:“差不多了。”
“轻盈,”林钰拣了一块蜜饯放在嘴里,似乎漫不经心又神情肃穆地问:“你愿意跟我一起打理绸缎庄吗?”
“啊?”林轻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想一想,”林钰道,“再过几年,家里就可以给你物色良婿嫁人。到时候安居内宅,相夫教子,你又一手的好绣工,婆家肯定喜欢。”
林轻盈满脸红云,小嘴微张,似乎没有听明白。
“或者,”林钰接着说道:“你也可以跟我一起把林氏绸缎庄经营起来。说实话,咱们林家一没有男丁,二没有富裕的亲朋,十代之内无人做官,良田不过数亩,只有三家绸缎庄是安身立命之本。可是咱们林府,却养了十几个护卫,几十个丫头仆妇,五六个院子,开销巨大。如果绸缎庄倒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就没米下锅。”
要不然父亲也不会为了盘活生意,赌上自己的婚约。
“生意最近不好吗?”林轻盈语含忐忑。
“很不好,技艺中等,生意一般,发出去的薪酬却多。现在可能,还得罪了魏家。”
魏家来提亲被拒的事,林轻盈是知道的。
静默一刻。林轻盈脸上的红晕终于褪去,却神情紧张,“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林钰一笑:“母亲都说教完了,你还敢说自己什么都不会。”
林轻盈总算抿了抿嘴,也跟着笑了:“我还以为姐姐要我……”
“抛头露面跟男人打交道吗?这个我去。”林钰脸上几分笃定,是许下了承诺。
林轻盈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可以刺绣,可以管印染。这些我都学过。”
“嗯,”林钰一双眸子闪过促狭的光,“你可以不急着答复,可以去跟母亲商量一下,或者苏姨娘。都可以的。”
林轻盈低下头。
她的确没有做过什么事关终身的决定。她才十岁而已。
不过她也明白,若自己安居内宅,日子会更轻松自在。毕竟出生至今,她学的规矩教养,都是为了以后做一个好妻子、好媳妇。
不过,外面的天是怎么样的。
她无数次看到父亲招呼姐姐离开,内心充满了艳羡。却只能低头掩饰心情,默默穿针引线。
“不用。”
林轻盈抬起头,看定林钰探寻的目光,说道:“我去,我听姐姐的。”
…………
…………
雅间里的桌椅板凳都收拾妥当,魏书尧重新坐回榻上。常彪子这才敢捂着自己被打肿的脸,低声抱怨道:“特么现在吃鸡都能招打。”
魏书尧没有听到他的抱怨,倒是胡来听到了,挥了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兄弟们当然可以随便吃鸡,要是这点都不能保证,还跟我们胡家兄弟混什么?
不过如今你得出去吃,别在这里触霉头就是了。
“怎么,你这是被骗了啊。”胡来给魏书尧倒上酒,轻声安抚。
魏书尧脸色扭曲,冷然道:“这倒是第一次有人敢骗小爷。”
可是那个女孩子,她的神情,分明是笃定自己跟黑狼寨串通。而且,她还知道常彪子。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原本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胡来也给自己倒上酒,自得道:“既让林氏绸缎庄陷入绝路,逼死林亭暮。又得到林家小姐,你那二少爷便活不过新婚第二日。林氏的生意从此姓魏,咱们就好办事。生意和家宅,解决两件麻烦事。”
是啊,这本来是个好计策。前面的全部得手了,只不过到林家小姐这里,出了纰漏。
“她怎么会知道常彪子?”魏书尧忽然问。
“我哪里知道?反正彪子乖得很,就算进城,也不过是那几个暗窑子。不会在林亭暮眼皮底下晃悠的。”胡来为自己兄弟申辩,声音依旧嘶哑,不过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觉得有条理。
“这就麻烦了。”魏书尧皱了皱眉,阴郁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林家大小姐,成了祸害了。”
胡来笑了,他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像是戴上了一层人皮面具。
“什么祸害能比得了我们?”他笑道:“魏少爷觉得是祸害,不留她就是了。只不过你弟弟那里,得再做筹谋了。”
魏书尧点点头,又摇头道:“明目张胆杀人总是不好。我们有大事要做,不能露了马脚。”
说起来,他那么容易就被骗了,还是为了掩饰另外一桩事。
只要那桩事不被林钰知道,一切就好说。
“少爷说的是,”胡来点头,“书生们不都说,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吗?咱这次就忍忍气,查查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你去查吧,”魏书尧挥挥手,“剩下的交给我。无论如何,林氏绸缎庄必须贱卖给我们魏氏,这个买卖事关重大。实在不行,我也开一家,把他们吃了就是了。”
“是是,大事要紧。”胡来神色肃然,又往窗外看了一眼,像是怕谁听到了。确认四下无人,又低头说了一句:“一切听上面的,我们小心行事。”
谈到这里,他起身告别。
魏书尧低着头似乎仍然在想些什么,胡来也不拘礼,推门出去了。
直到夜色渐深,窗外响起即将宵禁的敲击声,他才站了起来。
不多时,几个身影没入夜色,瞬时不见了。
像扑进地狱的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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