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在乐善堂的书房内,绵奕被嬷嬷领进来,给弘历磕头谢恩。嬷嬷退下之后,绵奕便走到弘历身边,为他磨墨。
没一会功夫,弘历写完了:“绵奕,这些字你都认得吗?”绵奕点点头:“余有书屋数间,清爽幽静,山水之趣,琴鹤之玩,时呈于前。菜圃数硅,桃花满林,堪以寓目。颜之曰乐善堂者,盖取大舜乐于人以为善之意也。”
弘历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哪个旗的?是如何进入王府的?家里父亲是什么官?”绵奕说:“奴婢镶蓝旗人,家里父亲是净身师,是熹贵妃娘娘派人到我家里把我带进王府的。”
弘历暴怒:“大胆,胡说八道!我额娘如何会特意把你这样出身低贱的人安排到我府上!来人,把她押到宗人府罪奴司去!”
绵奕满脸的委屈:“四阿哥,奴婢没有说谎,请听奴婢说完,之前奴婢跟随母亲一起在通教寺修行,奴婢在给我娘买药归寺的时候不慎撞到了来寺里祈福的熹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没有责罚我,数日后熹贵妃就派人到我家将我带到了这里。”
看着可怜楚楚的绵奕,弘历说:“你娘现在如何了?”绵奕啜泣着:“我娘还起不来床,吃饭一样的吃药。”
弘历问:“既然你娘在病中,那我就许你回家去照顾你娘,回去收拾东西吧!”绵奕说:“求四阿哥让我留下,我爹嗜酒根本对我娘不管不顾,我在这里赚了工钱才有钱给我娘治病。而且我回去之后,我爹过不了一两年就会把我许了人家!”
弘历听了绵奕这些话,想她的话或许是真的,但是这个丫头的生死与他又何干!可是这么可爱的一个小丫头如果许给一个猪狗一般的男人那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弘历想将照顾他长大的李桂枝嬷嬷接到府里来,可是熹妃娘娘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放人。弘历想干脆拿这件事情和她讨个说法,趁熹妃娘娘理亏,把李嬷嬷接来。
没有一会功夫,弘历进宫去了一趟永福宫,之后又到辛者库将李桂枝接了出来。随后吴嬷嬷就将绵奕带到了李桂枝跟前。“升平署”的那些太监——宫中的伶人。胤禛与他的父亲玄烨,爱好各殊。玄烨不喜声色,而且素性节俭,认为唱戏是件最糜费无益
的事,虽不便裁撤点缀“盛世”的升平署,但逢年过节,或遇太后万寿这些庆典,演戏祝贺,只是有此一个名目,上得台去的脚色,穿的行头拖一片、
挂一片,简直就是一群乞儿。蒙恩赏“入座听戏”的王公大臣,私底下都在摇头叹息,说是天家歌舞,比穷乡僻壤的野台子戏都不如。
而当今胤禛却最喜听戏,并且精于音律。自到圆明园行宫,才发觉嘉庆年间所制的行头砌末,异常精美,虽已四十多年未曾用过,但以收藏得法,
取出来依然如新。这一下,可真高兴极了,特地由京城宫内传了升平署的好脚色来,经常演戏消遣。有时清唱,有时“花唱”,戏单都经朱笔点定,一唱总是两三个钟头。
此外,胤禛也常去看升平署的老伶工,为新进学生排戏,那在从“钱粮处”拨出来的几间屋子里。谦妃投其所好,一提那地方,胤禛果然嘉纳。
“六阿哥明儿要上学??。”
“对,对!”胤禛说道:“大阿哥不宜于到那些地方去,心会野!”于是熹贵妃如愿以偿,总算能把六阿哥送到谦妃那里去了。
来的时候,还是繁花满眼,一晃的工夫,绿叶成荫,又是一番光景,田文镜要赋归了。
一个多月的勾留,在他自己看来,一无成就,但在李卫他们眼中,他已不辱所命。由于他的谨慎持重,那些希望从他身上看出果亲王有何企图
的人,无不失望,他们认为恭王是失势了,一时不能有何作为了,所以象作为恭王的亲信的田文镜之流,依然浮沉由人,不能不小心当差,以求自保。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而能使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便是田文镜的成功,他不但替恭王洗刷了“要谋反”的流言,而且替恭王加了一层“韬光养晦”
的掩护色彩。另外,他还听到许多“秘闻”:要谋反的不是恭王,而是拚命与恭王为
敌的隆科多。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隆科多以内务府大臣及御前大臣的双重资格,出
入宫禁,毫无顾忌,有时公然坐上胤禛的宝座,顾盼自喜。这就是“逆迹”。还有个十分离奇的故事,田文镜也是在圆明园才听到的。据说,隆科多每
天一早醒了以后,未下床就先要喝一杯人乳,用的是一只先皇御赐的玉杯,一向为隆科多所珍视。有一天小当差不小心,打碎了那只玉杯,一时吓得魂不
附体,就有人指点他去求教于原为“穆门十子”之一,而今是隆科多的心腹的
陈孚恩。于是陈孚恩授以密计,教他把碎了的玉杯,设法粘合,第二天一早,
照样盛了人乳去伺候,一揭帐子,失声惊呼,手颤杯落,砸得粉碎。隆科多自然要追问,小当差战战兢兢地答说,揭开帐子,看见一条金龙盘在床上,受
了惊吓,以致失手。而隆科多竟信以为真,不但不责罚小当差,还特加赏赐,买嘱他严守秘密。
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无从究诘,但如说隆科多有谋反之心,则陈孚恩一定会知道,甚至参与密谋,那是了解朝局内幕的人,一致深信不疑的。
因此在饯别田文镜的前夕,屏人密谈时,李卫特别谈到留守在京的陈孚恩,提出警告:“陈子鹤老奸巨猾,居心叵测,那是宫灯派在京里的‘坐
探’,格外要提防他。”
“知道了。”田文镜又说。“关于宫灯的那些流言呢?依你看,有几许可信?”
“这很难说,也不便谈论。反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倘有形迹抓在手里,千万慎重,不可造次行事。打蛇要打在七寸上,若无把握,须防反
噬!”说到这里,李卫从书房里取出密札一通,郑重交付:“拜托面呈恭王。我的看法,都写在上头了。这封信若落在外人手里,一场轩然大波,你我都
要身败名裂。千万当心,千万当心!”
田文镜听他这样说,当时解开衣襟,把李卫的信,藏入贴身所穿短袄的夹袋中。
事情已经交代,夜也深了,但宾主二人,都有无限依恋不舍之意,这不仅是因为交情深厚的缘故,还另有一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的苍
凉之感。朝局混沌,天子病重,一旦“大事出”,在隆科多的把持之下,不知会演变成怎样一个局面?但盼安然度过这个夏天,秋凉回銮,恭王能与胤禛
见了面,涣释猜嫌,重入军机,那时大局才有稳定的可能。
“这个夏天,”李卫感叹着说,“这个夏天可难过了。”
田文镜懂得他的意思,朗然吟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但愿有此‘好景’。只怕等不到那时候。”
“对了!”田文镜记起久已藏在心里的一个念头,“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于今分手在即,不能不说了。果真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时如何应变?”
李卫苦笑了,“你我经常苦思焦虑,未有善策的,不正就是这件事
吗?”
“虽说未有善策,总须有一策。”
“我在信上也约略提到了些。真个如你所说的,‘霹雳一声,天昏地暗’,那就恐怕不得不走上‘与汝偕亡’这条崎岖险路了。”
何谓“与汝偕亡”?何谓“崎岖险途”?田文镜细细地咀嚼着这两句话,觉得意味深长,颇有启发。
“我想‘霹雳’或不可免,‘天昏’或不至于。周公辅成王,天经地义,
‘上头’熟读诗书,难道这个故事都不记得?”
“在你我看是天经地义,在‘宫灯’看,正要天翻地覆。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与武庚作乱,这不也是故事吗?”
“然则唯有效周公的诛伐了!”这一句话刚出口,田文镜恍然自悟,所谓“与汝偕亡”、“崎岖险途”,
正就是指此而言。“宫灯”再厉害,手上没有立即可以调遣得到的兵力,这是他一个致命的弱点。果真龙驭上宾,照本朝的成例,必有遗诏派定“顾命
大臣”辅保幼主,倘或“周公”竟不与其列,则提一旅之师来清君侧,“管叔”
和“蔡叔”弟兄唯有俯首受缚。他们在密议着胤禛驾崩以后,如何以恭王为中心来应付变局,同样地,
在宫内也有人在悄悄地谈论着恭王——自然,那是熹贵妃。熹贵妃心里的话,只有一个人可谈,不是小葛子,是她的胞妹,慎郡王
的福晋。但虽是椒房懿亲,进宫探望同胞姊妹,亦不是随便可以来去的,到圆明园八个月中,慎郡王福晋与熹贵妃见面的次数,总共不上十次,最近的一次是在两个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