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白天很短,下午4点多钟,天地就开始变了颜色,我回到了西张庄时,太阳已经落到了河滩里,快到张灯时分了。
我告别了娘之后,又动了心思,顺道去了周围村里的几个同学和亲戚家,看看能不能再借到一些钱。我应该能够想到,当时的农村刚刚解决了温饱,哪家都不富裕,手里怎么会有闲钱往外借呢,最后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路过三红所在的村子时,我在大堰顶端看到了一幢新起的楼房,有三层高,上下十八间,外面贴着像赵局长家一样的白瓷砖,兀立在一片红砖和土坯平房里,显得豪华而气派。不用说,这一定是三红的家了。一瞬间,我的心忽悠一下,手中的车把一拐,差点就溜下河堤进了村,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就是再没有办法,也不能找他们去借钱。
我浑身疲惫地跨进院门时,红姐也刚好下班回来,我还没来及张口,就被她不由分说地给抻进了屋里。
“你这是去了哪里?也没有个交代,这一晚上把我担心死了。”红姐杏目圆睁,一脸的怨气。
我因为不辞而别有点愧疚:“没事,我回家了一趟。”
“你回家了?家里出啥事啦?”红姐白皙的脸颊显出慌乱的神色。
“家里没事,我就是回去看看。”我看到她紧张,赶紧安抚道。
红姐没有说活,剔透的双眸望着我,看到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我赶紧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娘给的小布包。
“这是啥?”红姐惊慌地一下瞪大了眼睛。
“钱!给小壮治病的钱。”我把那沓带着体温,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人民币打开来,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哪来的?你……你昨晚去哪了?!”红姐的俏脸刷地变了颜色,忙不迭地追问道。
我本还想在逗她一下,但是见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忙照实把回家去借钱的事说了。
“吴平……”红姐一下扑入我的怀中,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
“别哭,别哭,咱该高兴呀……”望着怀里梨花带雨的美女,我故作轻松,嘻嘻哈哈地劝慰着。
红姐泪眼婆娑,娇媚的嘴唇狂风暴雨般落在了我的面颊上,顿时点燃了我心中的万般柔情,多日的痛苦和焦躁消怠了彼此的情感,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烈地拥抱了。
冬日最后一抹余晖透过窗户,照射在泥土夯筑的厚实墙壁上,润染出一层温馨的橙晕,我倒在了床上,忘情地亲吻着。由于害怕老夫妻会随时带小壮回来,我们不敢彻底放开,红姐羞赧地催促到,快点。两人的空间里充斥着万千缠绵,这突然而至的喜悦,让彼此积聚多日的压抑,像火山一般从心底喷发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红姐喃呢的声音唤醒了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些天只想着小壮,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难。”
“别这么说。”我心潮涌动,忙用唇堵住了她的话语,“咱们是一家人,你和小壮都是我的亲人,为了你们,我啥都愿做。”
“可这钱是你娶媳妇的呀?我心里不安……”
“娶什么媳妇?你就是我媳妇,小壮就是我儿子……”
红姐摩挲着我的头发,稍稍侧过了一点脸来,浅笑着挪开了一点身子,羞赧而满足地撇了撇嘴,“别瞎说,我是你姐,不是你媳妇,你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到时候呀,会娶个好媳妇的。”
“我谁都不要,就要你和小壮,我们三人就这样过一辈子,只要有你们在,再大的风雨都能抗过去!”
我紧紧地拥抱着这可人的身躯,像是对红姐,更像是对自己,言之凿凿地发着誓,那一刻,我真地幻想就这样彼此相依相偎着,直到日月暗淡,地老天荒,生命消弭。
夕阳最后一抹残红笼罩着我们的身体,温润着我们的脸庞,时光仿佛在悱恻缠绵中停滞了,直到院子里响起了房东的脚步和小壮“呀呀”的呼唤声。
随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们开始为小壮的医疗费奔波起来,有了我“借”钱成功经验的鼓舞,俩人几乎把能够想到的亲友统统扫荡了一遍,可是收获却寥寥无几,所有知情人都认为我们是急疯了,在做一件完全不切合实际的事情。
这一天,我正在班上修一台昨晚坏了的细纱机,几个徒弟心跟在一旁,帮我拆卸着零件,传递着工具,大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我知道如今工厂不死不活得,他们进厂来,已经没有了我当初的荣誉感。我听他们几个人私下里嘀咕,想着去南方碰大运赚大钱。
“吴师傅,有人找你。”一个小挡车工走过来,冲着我说道。
“找我,在哪?”我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
“在配电间,让你快点过去。”小挡车工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和电工班没有关系了,他们找我有什么事情?我心里猜测着放下了工具,用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给几个小徒弟交代了两句,让他们接着干活,就独自朝着前边的配电室走去。
来到配电室,我刚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一阵欢声笑语,只见调走两年多的刘师傅,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张椅子上,四周围了一圈老同事,彼此相谈正欢。
“小吴,快过来。”刘师傅看见我,赶紧站起身来。
“刘师傅——”我有点意外,打了声招呼,走到了他的身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天来县里的,跟老板来谈个项目。”刘师傅笑眯眯地回答道,他人胖了不少,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我有点不解地:“我们都快吃不上饭了,这里还有什么项目?”
“县里的工业企业确实不行了,但是资源优势可是我们南方不能比的,煤炭,矿石,就是那个石膏矿。”刘师傅随口回应着。
听到他说石膏矿,我一下子警觉起来:“石膏矿?你是说我们老家那里的石膏矿吗?”
“就是,我们准备跟他们合资。”刘师傅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
刘师傅看见我没有回答,就进一步解释道:“我现在是办了内退,被聘到了一家私人企业,这次跟老板来,就是谈合资办矿的事情。”
“刘师傅,我晚上请你吃饭吧。”我心里有些恓惶,当着众人的面,不想再说下去,“我先过去了,那边的活还没干完。”
我打了声招呼,想着赶紧离开,刘师傅却把我叫住了。
“哎……大家先坐着,今晚我们老板请客,让大家都去。我有个事情先跟小吴说一下。”刘师傅给周围的人说完,就径直走过来,把我拉到了门外的大车间里。
“听说殷红的孩子病啦?”因为车间噪声大,刘师傅趴在我耳朵边,大声地问道。
“你听谁说的?”我一时有点惊诧。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和殷红的事,厂里都传遍了,你小子真有种,我没有看错你。”刘师傅使劲拍了下我的臂膀。
“我们正为这事着急呢。”我知道自己和红姐的事情早不是秘密了,就想着把心里的苦闷吐出来。
“缺钱?”刘师傅盯着我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到。
“是的,缺钱,缺很多钱。”我回避着他的目光,不由地深叹了一口气。
“殷红我了解,是一个少有的好女人,你小子要是一个男人的话,就别让她犯难了。”刘师傅没有客套,望着我继续说了下去,“我这次来,一是谈合资的事情,第二就是想为老板挖些人。我在纱厂那么多年,知道这里的情况,国有企业培养了那么多人,像你这样的,受过专业电工培训,可是却让你做了保全工,不是太浪费了吗?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自己有钱才是真的。”
刘师傅戳到了我心里的痛处,我猜到了他的意思,止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刘师傅,别说了,你是想让我跟你去南方吗?”
“就是的,我们老板人不错,再说有我在那里,你去干了,绝对不会吃亏。这样有一份好收入,或许孩子的病也就有救了。”刘师傅的眼睛里流露出期待的光亮。
这是我一个多月奔波后,听到的最靠谱的一句话,不由地怦然心动。我感激地握住刘师傅的手,“刘师傅,谢谢你,容我好好想想。”
离开了配电间,刘师傅得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钱,钱,钱,为了小壮,为了红姐,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