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风清奇的县令】
地里的种子全部撒了下去,当天夜里就下了场雨。
虽然路上难走了些,苏页心里却十分高兴。用苏花大娘的话说,这是老天爷心疼百姓,生怕他们吃不上饭。
韭菜饼连续卖了三天,十分红火,就连县令都派身边的小厮买了几张。
虞峰定的价钱不高,一张饼只卖两文钱,只比黍面窝窝多一文,附近的百姓也都争相过来买。
早上带着一大盆面出去,傍晚换回一小兜钱,每天都有二三百文。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仅能愉快地度过整个冬天,还能积攒一笔小小的存款。
总之,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和往常一样,天还没亮草棚里便有了动静。
虞峰要把当天用的面和出来,苏页煮了一小锅粟米粥,两个人暖暖地喝了一碗,就推着平板车出门了。
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泥泞,他们到的比往常晚了些。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周围的人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单纯看热闹,也有的深表同情。
苏页拿眼一扫,这才发现,他们的位置竟被别人占了。
对方也推来一个平板车,木盆里放着面团,竹筐里装着韭菜,红泥小炉、铁锅、木炭一应俱全,刚好是烙韭菜饼的标配。
车旁站着一男一女,约摸三十上下,想来是一对夫妻,男人个子矮,贼眉鼠眼,女人反而高些,又干又瘦像个麻杆。
此时,高瘦的女人正忙活着烙饼,男人抄着手在旁边站着,歪着脑袋往苏页他们这边瞅,视线中夹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
苏页皱了皱眉。
对方扬起下巴,尖刻的声音十分刺耳,“哟,姿色不错嘛,来,给爷们儿亮个嗓儿!”
虞峰当即冷下脸,挽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人。
苏页抓住他的手,眼睛看向贼眉鼠眼的男人,表情十分平静。
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声劝道:“二叔叫咱们来卖饼,赚些嚼用便好,不要惹事。”
男人甩开她的手,恶声恶气地骂道:“滚犊子,哪有你说话的份?烙你的饼,少管老子!”
女人吓得一哆嗦,低垂下眉眼,再不敢多言。
苏页冷哼一声,面色平静地走过去,沉静的目光放在男人脸上。
男人吊儿郎当地咧开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大黄牙。
他正要说什么,没成想,苏页突然抬起腿,一脚踹到他肚子上。
男人“嗷——”的一声,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页掸了掸裤腿,站远了些,像是怕沾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各种各样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黏到苏页身上。
一时间,卖东西的顾不上卖了,买东西的也没心思买了,老少爷们悉数围拢过来,兴致勃勃地看起了热闹。
虞峰被苏页突出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抓住他的手,心疼地问道:“脚疼不疼?”
苏页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这是手。”
虞峰露出傻兮兮的笑,看向地上那人时,眼神却冰冷如刀,“活得不耐烦了?”
“你才活得不耐烦了!叉的,敢惹你于大爷,我看你们就是找死!”汉子捂着肚子,呲牙咧嘴地骂道。
女人似乎刚刚反应过来,不顾满手的油和面,连忙去扶自家汉子。
然而,汉子却毫不领情,反而异常粗暴地把她甩到地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恶狠狠地看向苏页。
“他娘的,哪里来的小妖货?反了天了,竟敢踹老子!也不打听打听我于三在这万年县是什么地位!”
汉子一边呲牙咧嘴地咒骂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没头没脑地向两人冲去。
没等他靠近,虞峰就毫不留情地补了一脚。
虽说原身也是练过的,和虞峰一比可就完全不够看了。
这不,方才苏页使了全力不过将将把人踹倒,虞峰随随便便一抬脚,七尺高的汉子就那么直挺挺地倒飞出去。
然后,扑通一声,掉进了水洼里。
溅起的泥水糊了他满头满脸,水洼里刚好有调皮的孩童撒的尿,于三“呸呸呸”地吐着泥水,整个人都沾上了尿骚味儿。
围观群众哄堂大笑。
于三气极败坏地抹着脸上的泥巴,却越抹越花。
人们又是一阵哄笑。
苏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一丝冷笑,“还来吗?”
清冷的声音,霸气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双儿。
于三七手八脚地从泥坑里爬出来,细缝儿似的眼睛努力瞪大,“你给老子等着!”
苏页眉头都没皱一下。
于三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动了动嘴,到底没敢再骂出声,只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拍拍屁股跑了。
令人惊讶的是,他竟跑到了县衙里,更奇怪的是,没人拦他。
苏页下意识地朝女人看去。
干瘦的女人吓得缩起肩膀,小心翼翼地回到马车边,缩着手脚,饼也不敢烙了。
苏页皱了皱眉,收回视线。
“要不要把她赶走?”虞峰问题。
苏页摇了摇头,“不必,另外找地方吧!”
虞峰应了一声,拿眼一扫,显眼的地方都被人占了。
卖面汤的小哥朝他招招手,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兄弟若不嫌挤,我这儿还有些空儿。”
“好嘞,这就过去!”虞峰笑着把车拉过去,用草墩子支起来停稳。
小哥抄着手,眼角漫出深深的笑纹,“不瞒你说,挨着你我也能沾点光,你这饼卖得好,连带着也有人愿意买我的面汤就着吃。”
虞峰笑笑,客气道:“相互沾光。”
苏页帮着他把东西摆放好,说了两句话,正要去上工,却看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满身泥浆的于三,还有六七名凶神恶煞的皂隶。
人群中有一瞬间的安静,卖吃食的摊贩们连忙收起看好戏的表情,纷纷作揖,“草民参见县丞大人——”
那人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虞峰上前一步,护在苏页身前,锐利的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些挎刀的皂隶。
苏页纹丝未动,只拿一双眼睛清清冷冷地看向来人。
被称作“县丞”的男人和于三眉眼有几分相似,却胖,原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脸上的横肉挤得都要看不见了。
苏页很快反应过来,这位应该就是贾丁提过的另外一位县丞,姓于。
于县丞抬着下巴看向虞、苏二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知小侄犯了何事,值得二位如此大动干戈?”
“对县令大人委派的文书出言不逊,论律当仗责三十。”苏页冷声说道。
于县丞一噎,面色一沉,“大胆刁民,当街行凶,还敢诬告他人!来人——”
“有!”
“把这两个刁民给本官抓起来!”
“是!”
皂隶们摩拳擦掌,摊贩们吓得东西也不顾了,纷纷躲开。
只剩下一个卖汤面的小哥,呆愣在原地,眼中带着浓浓的忧色。
虞峰把苏页护在身后,摆出戒备的姿势,面上却毫无惧色。
于县丞眯起眼。
皂隶们纷纷逼近。
于三露出得意的神色。
“且慢。”
就在这时,衙门内传来一道男声,不高不低,略带威严。
于县丞身形一僵,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很快又摆出一副恭敬的姿态,转身面前门口。
“下官参见县令大人——”
周遭一片哗然,显然,大伙都没想到这人居然是县令。
苏页也有些吃惊,来人一身便装,面容偏白,眉目英挺,怎么看都只有三十来岁的模样,腰间还挎着把宽刀,如果说是县令身边的护卫反而更合适些。
“想赚些家用无妨,万万不可闹事。”这话虽是对苏页说的,县令大人的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于县丞的脸。
“是。”苏页躬身应下,一句辩解都没有。
于县丞虽不服,面上却不敢忤逆,“下官遵令。”
于三急切地扯着他的官服,却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缩着脖子老实下来。
县令大人只当没看见,视线回到苏页脸上,不紧不慢地说道:“铜铃已响,若再不进去,可要扣工钱了。”
“多谢大人提醒,草民告退。”苏页丢给虞峰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进了县衙。
县令大人的视线扫过几名皂隶,“你们呢?”
“小的、小的这就进去!”原本还气焰嚣张的皂隶们一个个像鹌鹑似的,战战兢兢地跑进门内。
县令大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对着在场的摊贩们说:“安心做生意罢。”
摊贩们一个个惊得话都忘了回。
县令大人看上去并不介意,笑了笑便离开了。
于县丞狠狠地瞪了虞峰一眼,甩袖而去。
“二叔、二叔……”于三伸着手,戚戚艾艾地叫着,到底没敢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