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1 / 1)

<>瑶翠选了半天,挑了件红裙子。向春身量比她高,换上后把短了的两边袖子都卷起来,才凑合着出了门。

向家村的正前方,挡着一座须泥山。这座山不算很高,但是也绝对不矮,山的那边正是大溱国繁华的都城安远。

日头高升,雾气散尽。

下了山进了城以后,向春找人问清了工字巷所在的方向。早些年莫莫提还活着的时候,向有成经常带着妻儿来逛安京城,所以她也不是毫无印象。

距离工字巷不远的地方有个很热闹的街市,向春正好看见了一个卖糖人的老头。因为急着去向秀才家,她先记下了糖摊子的位置,是在一家‘久住探榜状’旅店的墙根下面。

出了集市右拐就是工字巷。向能仁住在巷尾,镶着砖雕的小门楼里嵌着两扇黑漆大门,上面贴着龙飞凤舞的对联。

向春走上五步台阶,敲了敲门。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妇过来开门,向春对她说明身份来意,跟着她进了这座三进的院子。

老妇把向春带到了倒座房改成的饭厅里,饭厅里放着一张红漆大圆桌,沿着墙边码着十几张凳子。

圆桌上堆满了各种蔬菜,还摆着两刀猪肉。桌边坐着一个细眉白净的妇人,秋香色的襦裙外也系着围裙,正在择豆角。

老妇带着向春进去禀告:“夫人,村里帮厨的姑娘来了!”

向春笑着行个礼:“师娘婶婶好!”

汪素兰停下手里的活,仔细打量过她后露出满意的表情,笑着说:“恩,你却不像别家姑娘那么木讷。”

她自诩书香门第,院里住的又是来赴考的举人公子们,哪怕是个帮厨的姑娘,若是小家子气便是跌了份。

“厨间里的事都会做吗?”汪素兰有心要看向春的本事,站起来脱了围裙交给她。

向春系好围裙,大大方方地在秀才师娘和老妇的围观下,用一盏茶的时间配出了十道菜。半指宽的两刀肉,切块切丝切片剁沫儿搓丸子,剩下猪皮油炸透了再做三鲜汤。

怎么怎么看,这两斤肉的用处……都是发挥到了极限。

向春忙活完了一桌子菜,又按照向二婶‘不惜力气’的吩咐,把各种杂物和刀案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停了手。

这时才听见汪素兰说:“我看还行,去见见你大爹吧。”

向春不多话,跟着汪素兰去见向秀才。

过了垂花门,汪素兰指着游廊二面的六间厢房对向春说:“这个院子里住了十位来赶考的举人公子,他们读书人爱清静,除了打扫你不要随意走动。”

“知道了。”向春点头答应。向二婶说的没错,她果然是要抡扫把的。

春闱在三月,家里条件允许的考生们都会提前到安远来,既能先适应环境,也能给长途跋涉中的各种意外情况,留出周转的时间。

但最吸引考生的还是朝露阁。

从新年的元宵节后开始,太学属下的朝露阁里每月有三次公开的讲义。

来讲课的都是有名的学士。历来考生们扎着堆,特别特别爱干的事:就是从学士大人们说的话里猜一猜考题的走向。

为了在朝露阁里占一个固定的位子,不少人十月末就赶来了安远,住在向秀才家的这些人就是。

万般皆下品,诗书不负人。

大溱国泰民安,追求功名的人也一年比一年多。向秀才精打细算,把干净整洁的大院子租住给考生,带着一家人缩进了螺蛳壳般的后院,每年也能挣下几十两银子。

进了后院,向春听见从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子里,传出‘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

汪素兰停下来,在那间屋子的门上敲了敲:“老爷,有成家的闺女来了。”

“哦,进来吧。”

屋子小小一间,黑乎乎地,也没点灯。

向春适应了一会,才看清书桌后面又瘦又矮的向能仁,叫了声:“大爹”。

向能仁从账本上抬起眼睛,看了看汪素兰身后的向春,语气里没啥特别的情绪,“春子这么大了?你爹……还是不回去?”

向春笑笑,“还是老样子。”

“啧啧……”向能仁貌似心痛的摇摇头,“太放浪!整个向氏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老爷,何必对孩子说这种话?”汪素兰担心女儿家的脸皮薄,心里受不住。

不过向春倒是无所谓,不仅无所谓,她还挺能理解向有成。因为有次酒醉后,向有成曾对女儿吐露真言:他不愿回去是因为害怕想起莫莫提。

“咳!”向能仁被夫人埋怨,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既然叫我一声‘大爹’,我定当好好照顾你,你婶婶也是个和善的人……”

向春仔细听着。

“至于工钱,暂定每月两百文,你看如何?”向能仁边说边拉开了手边的抽屉,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纸。

两百文的工钱不算多,又当厨娘又当丫鬟就更不划算。不过既然是暂定的,向春觉得只要她干得好,涨个工钱应该不成问题。

“我听大爹的。”她答得不勉强。

“好!”向能仁把手上的那张纸递给她,“你来看看这个……”

向春上前一步接过去,趁着微弱的光线念道:“立借钱欠约人向有成,因使用不便今借到社案下制钱两千文……”

“春子,你爹几年前跟我借了两千文钱。”向有仁“啪啪”拨了几下算盘接着说,“父债女偿天经地义,加上利息一共是五千三百文,按照每月两百文工钱算,你做满两年又两个月,就可以还清了。”

不要吧!!!向春捏着那张脆黄的纸头,小腿颤了颤,要白白干上两年两个月?……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好不好!

向二婶为她求这份差事的时候,担心向有成名声不好,向秀才会一口回绝。出乎意料的一帆风顺后,向能仁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不过欠债也是实情,向春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她把借据放回桌沿上和向能仁商量:“大爹,我还有顺顺好好要养活,每月的工钱留五十文成不成?”

“成!这事我作主了。”汪素兰皱着眉毛把话一撂。向有成欠的这几个钱,一直是向能仁放不下的心病。虽说她见惯了这位老爷死抠的德行,算计自己本家的侄女也太过了些。

夫人开了口,向能仁不好驳她的面子。默默地把算盘又拨了拨,“那就是三年整了!”

向春一口老血沤在肚子里。

汪素兰摇了摇头问:“老爷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们就先走了。”

“夫人等一等,”向能仁把借据仔细地收进抽屉,正经嘱咐道:“前院的旬公子你认得吧?”

“自然认得。”汪素兰不知道他又算计上了什么。

“从今天起,夫人对旬公子要格外上心些,但凡他在衣食住行上有任何需求,统统都要伺候周到。另外每日再给他备一份夜宵,让陈妈单独送过去。”

“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汪素兰狐疑地看着他,算账算昏了头吗?二十多年里没见他对谁这么大方过!

向能仁怕她误事,干脆实话告诉她:“我敢肯定,他就是青阳夏氏的长公子夏卿野!”

“老爷糊涂了,”汪素兰笑道:“夏家的长公子名满天下,不是早已高中状元,被皇上钦点为翰林院掌事,去汾河督修《十库史》了吗?”

汪素兰对这位名门公子如此了解,都是因为向能仁多年来始终以他为楷模,教育两个儿子。

整日地念叨夏公子过目不忘,十岁通读四书五经,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向能仁只恨不能钻进汪素兰的肚子里,敲打出一个一摸一样的神童来。

“我糊涂?”向能仁哼笑道:“放眼安远,像旬公子这样清贵风流的公子有几人?他也是祖籍青阳,也是一手佐书风骨凌然,那日我听他为别人讲解《春秋》……啧啧,真是此言只应天上有。”

“夏掌事不是在汾河修史吗?皇上许诺修成之日就拜他为相。”向能仁的精明汪素兰从不怀疑,这个时候,她其实已信了大半。

“据传近年每逢科考,便有皇上私派的钦差在考生中微服私访,探寻良材,这种事交给他岂非理所应当?”

汪素兰想了想后,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郑重应道:“老爷放心!”她深知这件事非同小可,青阳夏氏乃高门望族,先祖在百年前还曾襄助过元帝攘外安内,今日有幸能和夏氏长公子毗邻而居,何等荣光!

向能仁也没忘了向春,料想她也搞不清原委,只交代:这件事关系皇命,不可泄露。

向春默默点头,她确实不太明白绕来绕去的旬公子和夏氏,脑子里只是一直都在想:‘白干三年,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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