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他们一离开就是大半年,走时春景正好,回来时天气轻寒。
楚钰本想在路上就行完纳采、问名、纳吉三礼,谁知还有个大难题摆在他们面前。
她和楚钰人不在云县,礼可从简,但媒人不能将就。
梅萧仁以为,楚钰贵为丞相,不能在云县随便拉一个婆子替他做媒;而楚钰觉得,娶她亦不能敷衍,去萧家提亲媒人务必不能随意。
他们从云县商议到上京,也没商议出个结果。
身份贵重的人多身在朝堂,而顾相暗地里娶妻非同小可,若被朝堂上的人知晓,消息恐会不胫而走;知道她是女子,或者不在庙堂者,又没有像样的身份……
梅萧仁回到上京,心里还揣着别的事,譬如她要去拜访几个人,第一个是她牵挂已久、却始终不得音信的主教大人。
周主教因文家的倒台而入狱,但他和文家人的下场截然不同。文家人被楚钰视为异己关在牢里,注定没有活路,而周主教不仅健在,还过得十分安好。
楚钰说他之所以不为难周洵,是因为周洵人虽迂腐、冥顽不灵,但其为官身正,是个好官。
梅萧仁在离京城最远的一个京畿辖县见到了周主教,此时周主教在县学堂里当师傅,干回了老本行。
周主教身上的三品官职还在,每个月尚能领些俸禄,但是他不能回京,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他的下落,否则会暴露丞相大人“仁慈”的一面。
梅萧仁站在书房外,看见学生们读起书来一丝不苟的样子,她想起了自己在书院读书的时候,那时周主教待学生们也是这般严厉。
她在外面等了一阵,等到学生们下学,而周主教还坐在里面,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看。
等学生们走完,她才进去,默然站在主教大人身边,低眼看向他手里的书。
梅萧仁从书上随意挑了一句,启唇问道:“敢问夫子,何谓‘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
周主教翻书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朝她看来,眼中闪过惊色。
梅萧仁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学生见过周夫子。”
周主教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梅萧仁,你怎会在此?”
“学生来书院前已有官职,从书院离开后回到宣州任通判,去年升入京中,不知夫子在此,今日才来拜见,望夫子恕罪。”她如实答复,拱手作揖。
周主教欣慰地点了点头,徐徐言:“可见为师没有看错人,你果真是个可造之材,快坐下说。”
梅萧仁颔首,坐到书案旁,又言:“裕王殿下也在担心夫子,他还不知夫子的下落。”
“别告诉他。”周主教叹了口气,“如今为师最觉愧对的就是殿下,没能辅佐殿下到他接下江山重任之时。”
“夫子放心,殿下一切安好。”
“那就好。”周主教看着她,笑了笑道:“你能步步高升是好事,为师替你高兴,但你可有记着为师的话?”
梅萧仁陷入沉默。她不知该怎么答,周夫子让她远离浊流,她想说相府并非浊流,无奈拿不出什么确切的证据,加之楚钰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究竟是善是恶,她也就没有多言。
“你方才问的那句话,就是为师的意思,见到善人,要怕来不及向他学习,见到不是善茬的人;便要如探汤一样,避而远之。”
梅萧仁点头称是。
周主教面前还摆着学生们的策论,梅萧仁不欲多打扰,与主教大人寒暄一会儿之后告辞离开,出门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人,也不知来了多久。
“你都听见了?”梅萧仁小声问。
顾楚钰牵着她的手带她离开县学,步子放得缓慢,言:“萧萧,周洵倒是解我们一个难题。”
“什么?”
“他不是让你对我避而远之?那我就让他走一趟宣州。”
“……”
丞相大人的命令素来下得雷厉风行,当日下午,行云奉命与着周主教一同启程,轻装简行前往宣州云县,让周主教以媒人的身份去她家给相府提亲。
梅萧仁与顾楚钰回到上京城,又独自去了趟城南竹林。
江叡的禁足令已解,她让楚钰帮忙送信进宫,邀江叡来竹林茶肆一叙。
清风阵阵,枯叶满地。
江叡收到她的信,迫不及待地出宫赴约。他知道她前几日就回来了,也从魏国公那儿得知她曾流落到夏国,哪怕她如今已平安回来,他心里仍有余悸。
茶肆里只有她一人,而她正抚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
“小人……”江叡唤了一声。
梅萧仁转眼看向来人,用她本来的声音说道:“殿下,这是赔给殿下的。”
江叡愣了愣,脚步也随之停下,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萧仁牵着马朝他走来,笑问:“殿下几时知道的?”
“我……我……”江叡语塞,愣了良久后才回过神,慢道,“你还记得吗,我曾陪你去高府赴宴?”
“你听见了我与萧茹的谈话?”
江叡皱眉,“我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担心你,到处找你没找着……”他又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从前没有说出去,今后更不会告诉别人。”
“谢殿下。”梅萧仁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缰绳递到他身前。
江叡迟迟没接,看着她道:“其实我没想让你还。”
“拿着吧,欠就是欠,有欠就得还。”
她挽将缰绳挽好,塞到江叡手里。
江叡拿着缰绳,又问:“小人,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还继续做官?”
“我除了做官,别的都不会,自然得靠这个糊口。”梅萧仁笑得轻松。
“那你真的打算和顾楚钰为伍?”
梅萧仁只道:“当初伤殿下的不是顾相,殿下身边恐有别的暗箭,殿下要多加小心。”
“他告诉你的?”江叡不禁笑了一声,语气变得有些生冷,“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盼着我死?”
“他这么做,图什么?”
“自然是图皇位!”江叡神色肃然,又看向她,沉着声音说,“如今还图你。”
“如果顾相图的是皇位,那殿下现在还会有命在这儿和我说话?”梅萧仁顿了顿,又言,“至于我,他不用图。”
江叡的眉宇越发紧蹙。
“殿下生在宫闱,长在庙堂之上,上京的风是如何吹的,殿下应比我清楚,还望殿下今后遇事多想想,分清敌友。”梅萧仁言罢便拱手,“告辞。”
她踏着满地的枯叶离去,留下他一人还独立风中。
江叡无心思考什么敌什么友,只记得她那句“他不用图”,这话昭示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他还明白,她来这儿还马,是要与他从此两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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