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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箭雨!疑似银河落九天(1 / 1)

宵禁,使得长安城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偶有上街巡逻的京兆府府兵、长安县不良人、以及小队神策军兵士,都被左墨离都的雄武威严所慑,尚未照面便已远远遁避。沿途各坊内的官吏百姓,虽被大军的鼓噪之声振醒,却并无一人敢于出面探察。

兵者,大凶也,长安城已有年没有见过刀兵了!

杜慎言走在这一千二百名左墨离都将士所组成的军阵最前列,强压着内心被鼙鼓富有节奏的鼓点所带来亢奋,努力保持冷俊淡然的气场。他双眼凌厉的目光狠狠地投向了前方无尽的黑暗中,似乎要将黑暗中的一切阴谋凶险都钩到眼前。

急促的马蹄声过后,游奕营的一名轻装斥候来到了杜慎言身边,翻身下马,向杜慎言耳语道:“守卫明德门的神策军已然全员警戒,但未离开防区!”

杜慎言并不停止向前行军的脚步,听完斥候的耳语汇报后只是简单的点了下头。斥候随即策马离开,继续沿着事先预定好的路线侦查。

整个汇报过程简短直截,没有任何礼仪、敬语。

这其实是在执行杜慎言已然传达的军令:作战时,言行从简,免除一切繁文缛节!

不到一刻钟,陆续又有二十余名斥候向杜慎言作了汇报。

凭借着逆天的同期辨武能力,军情在杜慎言脑海里汇总,显现出了长安城的当前的总体态势:分驻在城廓十三门、大明宫、太极宫、兴庆宫、皇城等机要重地的神策军已全然戒备。除了安化门的神策军出动了一个营步卒,沿着安化门大道向北行军之外,其他地方的神策军并未出击。

到目前为止的战事发展,一切都还在杜慎言事前的战术预想之内,大部分敌人不出所料地没有出击。未摸清敌方的兵力数量、分布、武备等具体情状,绝不将主力置入危机四伏的战场,这既是军事常识,也是仇世良、雷无水等一干神策高层的惯常性格,幸而他们这次依然保有着这样的常识和性格!安化门出击的一个营神策军,则显然是仇世良等人派出来先行探路摸清敌方虚实的。杜慎言原先计划中需要的,正是神策首脑的这种小心谨慎。

杜慎言对各路斥候奋蹄来报的军情迅速思索汇总后,稍一定神,高举右臂,手握成拳,高声道:“止!”

“止!”……随着校尉、队正们渐次向后传递的军令,左墨离都的所有军士都整齐划一的停止了脚步,“咚咚”的鼓声也戛然而止。

大军停止的地方,位于大通坊中轴线往东二百步的位置,距离安化门大道和敦化大道的十字交叉口,尚有二百步的距离。

黑夜笼罩的敦化大道又一次恢复了宁静。

又是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东南方由远及近传来鼙鼓声,杜慎言清楚,这是先前斥候所报的安化门神策守军,已临近安化门大道和敦化大道的十字交叉口。

与杜慎言的左墨离都熄火禁光不同,这支神策军显然是明火高举——尚离着四百步以外的距离,左墨离都上下便能隔着大安坊看到缓缓移动的冲天火光。

“拉弓!”杜慎言的军令下得总有些出人意外,但所有将士却是毫不怀疑的立刻遵照执行,归义军向来将令如山,更何况这是已然被将士们尊为神明般存在的归义军节度使所发出的军令。在这场战争中,杜慎言拥有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威!

“拉弓!”……一千二百多名左墨离都将士,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军令,同时将弓弦拉至最满。

所有将士都用力的盯着正前方,屏息等待着杜慎言的下一个指令。

大部分左墨离都将士此番都是第一次上战场,激动和怯怕相互交杂,使得脉搏跳动都比平日快了好多倍,带动着手中拉满的弓矢上下无规律的小幅乱颤着,很多兵士在这静谧的寒夜里,甚至听到了同袍的心跳声。

三个弹指后,一点点火光终于在二百步外亮起,火点越聚越多。左墨离都的将士们都清楚,那是神策军正在安化门大道和敦化大道的十字交叉口集结列阵。

暗夜中满弓以待的大军,焦急的期待着给予这帮尚不知危险的世家富户子弟们以雷霆一击。

但是杜慎言却没有立刻下出放箭的指令,他需要等待最佳时机——一个可以给予敌人最多杀伤的时机。他要在敌人最没有防备的第一次攻击中,一次性杀爽杀到爆!

根据周遭布防巡视的斥候暗哨递送的情报,杜慎言知道,到现在为止,这支小股的神策军还未派出一兵一卒前来查探,再结合这支队伍敢于在仅离己方二百步的空阔地上从容不迫地明火结阵这一情况,杜慎言判断,这股神策军应该尚不知晓左墨离都阵列的具体方位。

既然不知道,那就不能着急把第一轮齐射给放出去,因为杜慎言明白,战场上,隐秘埋伏一方的前三轮齐射最具有突然性的,而齐射的杀伤效果与突然性往往成正比,一般三轮齐射过后,对方会完成从行军阵列向防御阵列的转换,即用各色长短盾牌完成盾墙排列,那么齐射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直接丧失!

对面的这股神策军沿着安化门大道北上时应是已排成行军阵列的,但是来到敦化大道的十字路口时,由于要向左转向,所以要重新排阵。

杜慎言现在需要的,就是耐心地等着对方把密集的行军阵列重新排起,在好让左墨离都的前三轮齐射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也不知道这营神策军的主将是谁,连行军需要查探前路虚实的基本用兵常识都不知,把二百五十多号神策将士白白送到左墨离都的箭矢射程中领死,倒也替今日之事省去很多力气。想到此,杜慎言不禁微微地冷笑了一声。

这股神策军还算训练有素,只用了四个弹指,便已重新列成行军阵列。

但死神也随之而来。

“射!”杜慎言眼盯着二百步外的神策军,冷静地、掺杂半点感情的下达了放箭命令。

“射”……,杜慎言身后的一千二百多将士们,再足足弯弓以待七个弹指后,终于等到了放箭的军令,大家不约而同的一边山呼重复着军令,一边将已在弦上的箭矢连带着自己压抑已久的兴奋和激动,朝着二百步外的神策军全力施放出去。

一千二百多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响,在敦化大道上空形成了巨大的尖锐呼啸!放箭的左墨离都将士、将要成为箭下冤魂神策军将士、连带着战场波及到的敦义、大通、丰安、昌明等各坊内的官民,这些从未真正近距离接触过战争的人,在听到这巨大的、完全脱离于想象之外的呼啸声的一刹那,都被战争通过这呼啸声所崭露的那一小部分狞狰,深深地震撼着,甚至神魂都游离出了时空之外。

“拉弓!”……“放!”……,只有在同期辨物能力加持下,对战争有一种特别熟悉感的杜慎言,没有被眼前的魔幻场景所干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齐射的军令。

左墨离都的将士稍作游离的神魂,也被杜慎言冰冷的军令声狠狠地拽了回来,继续无情地朝着两百步外神策军施放出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

对于雷厌水来说,这两天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由于在昨日甘露之变的后续追捕行动中表现迟缓痴呆,甚至在朱雀大道巡逻时放走了乔装打扮的兵变主谋之一——南衙七老会的长老、兵部侍郎舒元舆,如若不是机智将诱捕,险些还要在攻打的舒元舆私宅时折损好些神策将士,险些酿成大祸,故阉首仇世良和副首鱼宏志均队雷无水相当不满,直接下令将其在执戟司中除名。

幸而其兄雷无水乃左神策行营行军司马、执戟司指挥使,是仇士良的左膀右臂。念在雷无水苦苦求饶的份上,仇士良才没有把雷厌水直接贬成普通士卒,而是平调到了神策军左长剑都前营,任了该营都尉,负责守卫安化门。昨日的甘露之变后,原本负责守卫长安廓城十三城门的左右金吾卫已被彻底夺权,神策军的长剑都和神剑都接过了职守十三门的权柄。

被踢出执戟司后,雷厌水初始也是郁闷不已,不过痴呆也是有痴呆的好处的,不多时也就把仇士兵、良的训骂、兄长雷无水趴在地上小鸡啄米似磕头向仇士良磕头的屈辱、以及自己在误放只经拙劣伪装的舒元舆时所表现出的不如三岁孩童般的弱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甚至就在自己被踢出执戟司的昨日,众将士在安化门城楼内用过晚饭后,雷厌水还乘着饭后休憩的时光,恬不知耻地向左右属下说道:“哈,要我说哈,那执戟司有什么好呆的,在这安化门当个逍遥的守门郎,不也是一份轻松自在的差事……”话还没有说完,好多下属们都已没有那份性子听他继续弱智的表演了。

其中有一个调皮的队正接过话茬,油嘴滑舌地说道:“嗨,雷二郎,您自然是最有福气的,这全长安最肥的差事也不用争、不用抢,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您的头上,哈,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想都不敢想的。您像那神话里的玄武神兽,天生自带万年的福、禄、寿,一辈子都消受不完呢!”

众人听完,知是这个坏心眼的队正在骂雷厌水是万年乌龟,轰然大笑。

不过这弱智般的雷厌水竟然没有听出,简直也算天下一大奇事!

更有一个副尉,添油加醋地补充道:“光二郎一个人消受这万年的福气,那也消受不过来呀,二郎的大人、兄弟、娘子肯定也和二郎一样,都是玄武转世,和二郎您一起享这万年的福、禄、寿呢!”这个副尉是把雷厌水一家都骂成了万年王八,更是狠毒。

唯有雷厌水尚不清楚其中深意,以为众属下是在拍他马屁,对这些骂他是乌龟的话竟然甚是受用,甚至还得意地摇头晃脑着答道:“那是自然!”

话音刚落,便引得一众将士轰然大笑。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左长剑都右营已许久没有此等快活!

雷厌水这弱智自然不知道这些属下们在笑什么,依旧我痴我素,不过“雷玄武”的称号算是在神策军里传开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日凌晨卯正时分,雷厌水尚醉卧在城楼内的木榻上,却被西北方传来的鼓噪声生生搅醒。待听到副尉禀报,归义坊突然冒出一支来历不明的大军,顿时就吓得六神无主,连说话都变得结巴,“怎……怎……怎……么……回事!”

“雷玄武莫慌,我已令右营上下全员具装待命,想是仇公很快就会传来符帖军令了!”

“甚……甚……好,还是叫我……我……二郎吧,亲……亲……切!”

可能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雷玄武”这个称号有点问题,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雷厌水决定还是让下属唤他的惯用称谓。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果有左神策行营的帖子经飞骑通传送达:“令左长剑都前营速速前往归义坊探查,此帖!观军容使兼统左右军、左神策军中尉、骠骑大将军仇世良,太和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雷厌水看完符贴,便要下令前营整队火速赶往归义坊!

副尉倒是头脑清醒之人,向雷厌水建议道:“仇公只是下令右营前往归义坊探查,并无要右营全军前往,此时尚不知敌军虚实,宜先行排除斥候探查再做下一步打算,如若非要发兵不可,行军时也需多派斥候打探去路。”

雷厌水虽然弱智,偏又带兵时甚是刚愎自用,喜欢耍官威,把副尉的建议一一否决:“偏你胆小,我带兵给你瞧瞧!”

副尉心中苦笑一声,内心腹诽道:“怕是某和这二百多号同袍的性命,都要在今晚送在你这痴呆的忘八身上了!”

一念成戳!

半个时辰后,雷厌水站在安化门大道与敦化大道的交叉口,瞧热闹般看着副尉队正们手忙脚乱地重新把手下二百五十余名将士的行军阵列排列停当。

西面上空巨大而尖锐的呼啸声传来时,雷无水本能地抬头向西瞧去,但是除了黑洞洞的天空,以及点缀其中的微弱星光,却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只这一瞧的功夫,巨大的呼啸就已压至眼前!箭矢划破空气所产生的尖锐声波震得人耳膜发痛,激发的气流化成寒风割过无数神策军将卒的脸庞,火光映照下密密麻麻落下的铁制箭头,拖曳出无数条长长地尾迹,有如万千道雷电当空霹下。

疑似银河落九天!

这就是箭雨!是唯有战争才能创造的箭雨!是穿梭在冰冷钢铁和燠热血肉中的箭雨!是带来无尽死亡的箭雨!

箭头与铁甲高速碰撞所产生的火花,受创士卒的哀嚎,中箭一瞬间的剧痛刺激下高高抛起的火炮,四处乱穿的鲜血、一张张扭曲的面孔……

所有的一切,交织出一幅生活在太平年岁的人们绝难想象出的魔幻画面,以至于此战过后那几个幸存的神策士卒,几十年后不自觉地回忆起这夺人心魄的一幕时,还会用剧烈颤抖的右手死死地捂住胸口,生怕体内那颗狂跳的心会随时破胸而出!

雷厌水的大脑已被眼前的魔幻画面彻底撕裂,无论身旁的副尉如何在耳旁声嘶力竭地吼叫询问,竟是半个字的军令也没有发出。

不过此时倒也真的不用埋怨雷厌水的弱智,因为此时无论发出何令,都已为时已晚!

仅仅一个弹指的功夫,杜慎言指挥着一千二百多左墨离都将士,以极快的爆发射速射出四轮箭矢。此次左墨离都将士所用角弓,乃是弓力冠绝大唐制式军弓的伏远弓,满弦弓力二百斤,射程三百二十步!以伏远弓的力道,无论箭头以何角度着甲,神策军将士所穿戴的山文甲都会被洞穿,恐怖的杀伤力简直逆天爆炸!

雷无水的左长剑都前营,在经历了一千二百多柄伏远弓的四轮齐射后,便已被射杀了二百多人!

而这四轮箭矢的施放,仅仅用了不到两个弹指的时间!

简直就是瞬灭!

世上没有任何战术阵法,可以挽回这支神策军的被瞬灭的命运,战争的绝望,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退!前营快退!”左墨离都的第五轮齐射到来之前,雷厌水的副尉终于想到了逃跑。

不过终究还是徒劳,还能动的数十个神策军将士,刚刚要往安化门迈开行进的步伐,便被淹没在了第五轮箭雨里……

十字交叉口,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

长安,又短暂地恢复了夜晚应有的宁静。

雷厌水此时也静静地趴在了街道上,仿佛安静的睡着一般,只是如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背部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宛若一片树林。

唯有芳邻门大道的两侧的排水沟,不知何时起,不甘寂寞地淌起了暗红色的血水,在东面幽幽月色地照映下,散发着一如这冬天的刺骨之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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