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门前下马。
一进门,池长庭就看到了候在门内的莫三,眉间微微一蹙。
“什么事?”
马鞭丢给随从,一面解着袖扣,一面径直往柳院去。
莫三和莫七是从吴县开始就跟随保护阿棠的,莫三在这儿等他,肯定是阿棠的吩咐。
“四姑娘在书房。”莫三忙提醒了一句。
池长庭心中微惊,转了方向去书房。
“今天去了哪里?”
……
走到书房门外时,已经差不多将今天发生的事听了一遍。
挥退莫三后,池长庭迈进屋门,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案头的女儿。
手里拿了一支笔,聚精会神,不知在干什么。
池长庭轻咳一声。
她听到动静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
“爹爹……”她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干涩。
不是哭过的感觉,倒像是在害怕。
她喊完后,又低下头,手上的动作仿佛快了一些。
池长庭走近一看。
她在画画。
画的是一个人,一个黑衣蒙面人,一个只有肩膀及以上的黑衣蒙面人。
宽肩厚背,头和脸都被黑布蒙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三角眼,看着有些狰狞。
“这就是匡大?”池长庭问道。
莫三说,阿棠在贡院外见到一个人,让他去跟踪调查。
那人叫匡大,今年三十九岁,家住某某坊,是个瓦匠。
“我不知道。”她声音有些哑,左手握着右手,往画上人的眼角添着皱纹。
池长庭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画。
画完皱纹后,她闭了闭眼,随后睁开眼,往画上人的眼里添墨。
瞳仁很快晕出了浑浊感。
池棠停下笔,看着这双眼睛,感觉神魂俱颤,忙丢了笔,挪开目光。
这是她前世最后见到的人,只这一双眼睛,都能让她做噩梦。
“他蒙着面,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匡大,只记得这一双眼睛,不一定认准了。”池棠解释道。
不一定认准了,但感觉很像。
她在贡院外见到匡大的一瞬,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心。
“如果是他,他为什么要掳我?”池棠喃喃问道。
她前世在京城几乎足不出户,怎么会惹到一个瓦匠?还是说,有人指使匡大这么做?
池长庭拿起桌上的画细细端详,眼中逐渐翻出血色。
他暗自缓了缓语气,镇定道:“等我派人仔细查过这个匡大再说!”说罢,找出火折子,把画烧了。
“以后不要画了,不要让人把你和这个人联系上——”池长庭嘱咐道,一回头,却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阿棠?”
池棠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很难看。
“爹爹……”她唤了一声,感觉喉咙干得厉害,咽了咽口水,才继续说道,“我在自家马车上,被那个蒙面人打晕后,醒过一次——”
“醒来后,被蒙了眼,身边有一个人……我当时太害怕,以为那个人就是打晕我的人,可……也许不是……”
她当时太过惊恐,醒来后又不敢回忆,遗漏了许多细节。
“那人的手比较细嫩,不像干粗活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池长庭听得目眦欲裂。
尽管她没有细说,可只言片语构成的情形也足以让他发狂。
蒙了眼,身边有一个人,手……
他咬了咬牙,抱着她的脑袋低声道:“阿棠别怕,阿棠很勇敢,你再想想,还有什么特别的?”
那人特意蒙了阿棠的眼,或许是怕被她认出来,也许是当时认出来,也许是以后有机会认出来,总是和她有关联的人。
前世包藏祸心,焉知今生不会?
最好是能找出来。
也许是在爹爹怀里的缘故,也许是刚才画画时已经努力回忆过那段可怕的记忆了,池棠这会儿倒没那么害怕了,认真又想了一会儿,道:“那个人,好像笑了一声……他身上穿的似乎是……记不清了,不过我有闻到一股香味,好像是那人身上用的熏香,很特别,没在其他地方闻过——哎!爹爹,头发!疼!”
她每说一句,池长庭就抱她更紧一些,说到最后,紧得都扯到她头发了。
池长庭忙松开,手忙脚乱地帮她理头发。
池棠瞥见他眼眶发红,知道父亲大人又心疼自责了,忙安慰道:“爹爹,我其实也没受什么苦,才推搡两下就撞到头死了,接着就重生回到了爹爹身边,什么事也没有!”
池长庭淡淡道:“你知道你刚刚画个画就把自己吓成什么样吗?”
池棠心一虚,讷讷道:“这不是彻底吓一回就好了吗?我之前一直不敢想,反而一直怕着,索性整个儿回忆一遍,现在觉得也就这样了。”
池长庭抚着她的脸,轻声道:“是,我们不能一直避着,放下恐惧,把那个人找出来,然后——灭了他!”
池棠打了个冷颤,刚要说话,却被他含怒抢断:“这种事容不得你心软,我不会给他机会再害你一次的!”
池棠弱弱道:“我就是想说,你可别找错人了……”
池长庭哼了一声,道:“这人身份不简单,害你的原因恐怕也不单纯!”
“有多不简单?”池棠好奇问道。
池长庭举起手放到池棠面前:“你看我的手。”
池棠看了看,点头:“很好看!”
池长庭噎了一下,狠揉了一下她的脑袋,才又握住她的手,问道:“你觉得爹爹的手细嫩吗?”
池棠摇头。
爹爹的手生得很好,也没做过什么粗活,但是有一些习武练字的痕迹,和她的手一对比,就显得粗糙了。
“那你觉得李俨的手细嫩吗?”他又问道。
池棠红了红脸,摇头。
太子殿下的手也有习武的痕迹,并不细嫩。
“一个男子有一双连女人都觉得细嫩的手,那得要多养尊处优?何况你提到的那个奇异的香,恐怕是你没有闻过的西域贡香,回头我去搜集一些香料来给你辨认一下!”池长庭道。
池棠点头应下。
池长庭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吧,匡大的事爹爹会处理。”
池棠正要离开,却见他摆完手后垂下时,从袖筒里掉下了一支纸卷。
“爹爹,你私带了什么兵部的机密回来?”池棠随口问道。
池长庭弯腰捡起纸卷,看了一眼,递给她,道:“你也看看,或许你的仇人就在这名单上!”
池棠精神一凛,展开纸卷。
纸上只有五个名字。
她的目光很快从上面四个掠过,停在了最后一个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