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搬回到出租房里,薇娅有种如重释负的感觉。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装作坚强的样子,围上围裙又把房子里里外外地重新打扫了一遍,尽管在租房之前,房东早已细心打扫过一遍了,但薇娅还是觉得满地灰尘一片狼藉。
不过,她的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呢,老是酸楚的发胀,那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正在往下掉。开始,她拿手一颗一颗地擦拭。但是,止不住了,眼泪如同窗外的雨,直线而下,她不得不拿袖子去擦拭,结果袖子也湿透了。不知不觉,她竟觉着头有一些晕厥。她想停下来,她想好好休息一会子。
于是,她随便收拾了一下,即坐在床沿上休息。
现在,她的脑海里,眼前,呈现的都是梦魇的音容笑貌。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夫俗子,说放下就放下,谈何容易呢?可是,她又能够怎样呢?有谁比她更深深地爱着梦魇呢?恐怕这世间唯有她的这份爱最沉重了,恐怕这世间唯有她的痴情最坚定了。但是我又能够怎样呢?
她不停地问着自己,手捶着胸脯。“我又能够怎样呢?”我一直天真无邪地认为只要彼此心中有真爱,便可以长相厮守永远在一起。但是我却不知道这世界上有道道我们彼此永远无法跨越过去的鸿沟。就凭身份而言,我们今生今世即是不可能的。我从小到大都在西村那个小山村长大,我早已习惯了那里的一草一木,我从那里出生,终归要回归那里。那里有我的根,叶落归根,本是天意。而他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没有触闻过泥土的芳香,没有抚摸过麦浪的喜悦,没有倾听过林子里鸟儿天真的歌唱,他自小看见的即是人来人往,他自懂事起就必须学会顶天立地,这一生一世,他活得多么的言不由衷啊?
我能够给予他怎样的帮助呢?我最爱的人儿,其实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一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由黄土而来,必由黄土而去,没有显赫的身世,没有富贵的财产,我能够给予你什么呢?其实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虽说现在人们早已推翻了昔日的封建老思想,乡下姑娘嫁到城里已是很平常的事情了,但是像他们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必然难以白头偕老的。论学识,薇娅她终是矮梦魇半截,论家庭环境,他俩本来就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薇娅越是这样想着,就越觉得她有必要离开梦魇,来自心底深处强烈的自尊心告诉她,她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了退路。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伤着你了,你也不会再伤着我了。我们彼此转身离开,谁也不再回头。就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相爱着对方,不离不弃,堕入轮回。”
薇娅已是哭晕在床上了,脑子里沉沉荡荡,只觉眼前一片的天昏地暗。好在这些日子里,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请了几天假,她想好好儿地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好好儿地哭上一场,把那些偏爱的执着的都哭成过往,耐着性子,苟延残喘般继续勇敢生活下去。
这里,梦魇也是失魂落魄地伤感。他也曾犹豫不决过,一边是放不下的爱人,一边是舍不了的青春,他需要青年有为,他需要在社会里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来给自己设坛供奉,如同庙里的菩萨神仙一般,香烟缭绕。
可是现在,薇娅她走了,尽可能的远去了,她怕她打扰着他,她怕他因爱误了韶华,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地离去了,令他再也找寻不着她。
“薇娅,你在哪里呀?我是多么深深地爱着你哟,你可知道吗?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自利如此狂妄的家伙,我承认我种种的不堪。可是薇娅,我错了,我后悔了,你知道吗?”他找遍了街道上的各个角落,寻遍了胡同里的各个巷口,薇娅就此人间蒸发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薇娅她如同这梧桐树上的骄傲的孔雀,被天边的云彩带走了。”他喃喃呓语着。
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终点的错爱,又为何要彼此刻念得太深?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在天涯那头,安好就好,我在天涯这边,如意便是。世间万事万物,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世间哪有安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若是三生石上真有名,何怕这天涯海角不再相望呢?念念不忘,倶是那一片痴情不悔!
后来的日子里,梦魇如愿以偿,去了他乡异国,开始了他这一生的不同寻常之旅。随着梦魇黯然伤神的离去,他和薇娅的爱情故事也拉上了序幕,告一段落。也许,多年以后,他们还能够在某一天里,某一街道的角落里不期而遇。也许,也许,他们今生今世再也不会重聚。
这些日子里,薇娅好不容易从绝望落魄中走了出来,她正准备好好儿地迎接新的生活,拥抱又一个崭新的黎明,看着那红日从东方再次冉冉升起时,一个晴天霹雳又袭来。
“医生,我这是怎么呢?”她头晕,一身乏力,懒懒的,例假已有两个多月没有来了。她还是一个女孩儿家,她真害怕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今儿个一大早,她就请了一天假去了省城的人民医院里。这些日子,种种不堪,加之工作的压力乏累,她整个人精神有些垮塌。同事们都说她面黄憔悴。她也真怕自己累出个好歹来,丢了工作,连累了家人。像她这样从黄土地上爬出来的乡下女孩一路爬到省城里,着实不易。
“你老公呢?给你老公打电话。”中年女医生生气地嚷道:“一个大男人竟这样不负责任,把个女人单独扔在医院里。”
“老公?”薇娅听了中年女医生的话,傻眼了,一脸茫然。
“对不起,医生,我还没有结婚了。”薇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女医生气得暴跳如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说我还没有结婚了。”难道不对吗?我是还没有结婚啊。薇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搞不懂这个中年女医生葫芦里卖着啥子药呢。
“没结婚了,那你还怀啥孕呢?姑娘,你好好珍重点儿吧!不结婚,你们搞什么婚前同居啊?你们这是为了赶时髦吗?你们都是成年人了,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中年女医生一脸的气愤不已,她实在搞不懂这些年轻女娃子们,都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婚前不检点,经不住男孩子甜言蜜语糖衣炮弹的攻击。
“怀孕?!!”无数个大大的感叹号在薇娅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打着旋转。
“医生,你是不是搞错呢?我只是这些日子有点累,身体不舒服罢了。”薇娅小声翼翼地问道。
“搞错,哼,我堂堂一个妇产科大医生,我会搞错吗?你说你月经有多少日子没有来呢?”女医生气得真想上前揍薇娅一顿。她心里想着,你要是我的女儿,保不准我要打死你哩,真是气死个人了。
“两个多月没有来了。”
“你这个傻子!月信不来,推迟了两个多月,那就是怀孕了,你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的人,连这点生理常识也不知道吗?我不信你们生物老师没有教过你?”
两人的言辞激烈,声音大了点,不免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怀孕,薇娅被这个定时炸弹着实吓了一大跳。自从出了娘胎,她还真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这还真是一个来自远古的话题,似乎距离她很遥远,可现在这个问题不招自来降落在她的身上,给她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她如今又羞又怕,想死的心都有,恨不能立即挖个地洞跳进去把自个儿给埋了。
“他呢?”女医生看她单薄的身子,满脸窘迫,不觉又同情起她来,缓和了一下语气。
“他出国了,我们分手了。”薇娅沙哑着。
“你这个傻子,可怜地娃娃儿。”中年女医生叹了一口气。“做了吧,一口气好呕。”
“做了吧?”这个时候,薇娅才明白了怀孕的含义。她要当妈妈了,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偎依着她了。
“待我想想吧。”薇娅有些犹豫,这突如其来的霹雳,一时把她给整懵了,她竟然忘记了哪一条是回家的路。
“女子,你这月份渐渐要大了,错过时间,要引产的,你那个时候更痛苦。听我的话,做了它,忘记这一切,找个好婆家,以后好好儿过日子。到时候,阿姨帮你在省城找。”
“阿姨,谢谢你,我再想想好吗?”
“唉!你这瓜女子!”中年女医生叹了一口气,忙着去招呼下一个病人了。
离开医院,薇娅也如同还活在电影情节中一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该做些什么?又不该做些什么?绕开了一个又一个街人,挤公交,过天桥,她颤颤巍巍地回到了那简陋的出租屋里,东西一丢,忍不住又伏床而泣。
孩子啊,你偏偏来的这么不知时候啊!只怕你将来的命运比你娘我还凄楚,你那父亲已和为娘我永别了,恐怕今生今世也难以再相见了。为娘我若是生下你,且不说我得忍受这世间多少白眼冷语,且不说我终生是否会再拥有幸福,单是你啊,为娘我怎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立足啊?
可是为娘我又怎么舍得扔掉你呢?将你置于那冰冷的地狱,终日不见阳光。你是无辜的人啊,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便将你带到了这个世上,在你还没有享受一点天伦之乐时,你又在冥冥之中失去了父爱。
思来想去,薇娅还是不忍心将这个肚子里的弱小的生命抛弃。再者她可能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梦魇了,这可是梦魇的孩子啊,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啊,毕竟爱情去了,这个孩子是唯一的念想。当我见着他的时候,当他喊我一声“妈妈”的时候,就权当梦魇回来了。
她轻轻地抚摸着还是平平如一的肚子,不知不觉鼓起了勇气:“我得好好儿地活着,勇敢坚强地活着,哪怕风雨的侵袭,无惧岁月的摧残。”
整理好思绪,薇娅再次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的,走进了办公室。
“姐,你眼睛咋红红的呢?”办公室里,施恩凭一个男人的直觉,第一眼就看见了薇娅眼中的酸楚。他仔细瞧着隔壁的这个小姐姐,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异样感觉。从年龄上,她仅比自己大一岁而已,她亲切可人,美丽善良。从思想上,他们俩可是平日里无话不谈的,谈生活,谈男女,谈人生哲学。
“哪里?早上雾大,我被风沙迷了眼。”薇娅忙忙地掩饰着。
“姐,咱俩商量个事呗?”只见施恩装作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傻傻地瞅着薇娅。
“啥事?瞧你这副德行!”薇娅唾了他一口,在她眼里,他一直就是一个小屁孩。
“我妈正催着我结婚了,要不咱俩牵手呗。”他挤眉弄眼扮着鬼脸。
“啥?”薇娅差一点将刚咽下去的水吐了出来。
“咱俩牵手呗。”嘻嘻,他仍是那一副不要脸的样子。
“你这个小屁孩,别调戏你姐姐我。”薇娅瞪了他两眼,“你可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薇娅,我说的是真的。”施恩一本正经地看着薇娅。
“你这是咋呢?”薇娅忙忙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一个从小儿娇养惯了的省城公子哥儿,你恐怕是吃不了你姐姐我吃过的那些苦头的。你还是听你妈妈的话儿,好好儿相个对象才是好哩。何必来打趣你姐姐我呢?”
“薇娅,请你以后别再喊我小屁孩!我虽是省城人,但是我也是农村出身的。薇娅,一个人应该看重她内在的品质,而不是以出身评价其好坏。出身是客观的,品质是主观的!”施恩十分的不满。
“好吧,那又怎样呢?你可一直是我的弟弟哟。”薇娅振振有词地说他。
“我不甘心做你的弟弟。我好想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或是老婆。”施恩吐了吐舌头,再一次扮了一个鬼脸。
“啥?哼,小心我揍你,不准再说这些个没大没小的话了,好好儿上班。”薇娅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吧。”施恩只得沮丧地答应了一声,默默地去做事。我总得让你爱上我的,他心里暗自想着。他一直是喜欢和薇娅呆在一起的。自从昨儿个夜里吃晚饭,母亲再一次没完没了地催婚,父亲也帮着母亲说三道四时,他随即将这个想法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于是,他确信自己肯定了一个信念:在这几年的默默相处里,不知不觉地他爱上了这个小姐姐。她温柔体贴,她美丽善良,她蕙质兰心,尽管她出身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