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帛呆愣住。
本着他对于闫大夫的信任,他几乎在瞬间就给下了‘容小龙要死了’定论。
要死了?要死了??容小龙要死了吗?容小龙要死了.......
无人能够淡然地面对生离死别的现场。这种现场令人崩溃,十五岁的赵帛几乎差点就要放声大哭。
闫大夫非常快速的捂了他的嘴。
闫大夫训斥他的声音都是压低的,压得很低,在他耳边训斥,严厉却不变强度:“他可能要死,可能不会,可是你如果现在惊扰到那些鳄鱼,我们都要死的。我们都死,明白?都死,就是容小龙也要死。”
赵帛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只是他眼泪没止住。依然在掉。
他眼前被眼泪模糊成一片,只能用意识来为赵帛包扎伤口,卫华如今气息奄奄,倒是还能忍痛。卫华此时已经没有力气提醒和安慰。他们如今处境,可实在是不合适发出什么响动。
赵帛只能把原本的大哭强忍成小声的抽泣。
他的恐惧内外交加,眼下简直内忧外患。
内忧是卫华和容小龙。
卫华是伤势惨重,他的手被鳄鱼狠狠咬了一口,顿时鲜血淋漓。尽管进行了紧急包扎,可是屋里的血腥味依然非常明显。可是赵帛不敢开窗透气。屋里的潮气混合上浓重的血腥味,让鼻间充斥的味道十分呛鼻。
赵帛看着同样受伤,却已经不省人事的容小龙,想到那个时候在赵家,容小龙虽然同样也在受伤,可是至少可以开窗通风,有上好的熏香使得屋里一丝药气都存不住。容小龙也不会高热,睡得安静。除了一次被他和月小鱼的对话吵醒,他一脸不高兴,穿着寝衣站在门口,说他静不下来,因为‘隔墙有嘴’。
那段日子明明还在眼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样好的画面,会转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呢?
赵帛又要哭。
而那个画面中和他吵架的月小鱼如今也失踪了。
不知道她和若离,如今到底是生是死......赵帛又要掉眼泪。这屋里如今唯一还能够排上用场的徐长生被闫大夫使唤,去一一检查木屋的门窗。
以防那湖中嗅到血腥味的鳄鱼突破门窗攻进这个小屋。
是的,鳄鱼。
他们如今,在鹅湖中央的一所小屋中。
这里是鹅湖。
鹅,通鳄。
同音不同调。
当地人本叫鳄湖。名声传到外间,外间有不识鳄鱼者,将此认为鹅,且写入杂谈中。时间久了,这片湖就别叫成了鹅湖。
可是当地人都知道,这片湖中,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活物存在的。
这湖中唯一的主人,就是那数十只鳄鱼。
索性这片鳄鱼极其重视圈地。绝不出以外地方。和当地民众相安无事。而且鳄鱼白日在滩涂沉睡晒日,到了晚上就浮在水面上,它们只留一双眼睛于水面之上,眼睛发光,远远看去,一片静水中宛如点亮盏盏明灯。远观过去十分好看。颇为诗情画意。
这是远观才有的感受。
赵帛并非远观者。
他透过小屋的一处缝隙,直接对上了一只发光的眼睛。
那眼直愣愣,透着凶残,饥饿,和迫不及待。
几乎当场吓哭赵帛。
闫大夫用随身携带的药粉尽量消除减少令鳄鱼闻之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可是这高热却无法缓解。
容小龙已经不是神志不清,他甚至已经说不出话,只在抽搐。
徐长生检查完毕门窗。稍微安下的心又在见到容小龙的状况后悬起来。
他问闫大夫:“如何?”
闫大夫想一下宽慰之词:“天亮鳄鱼变会懒散,到那个时候,血腥味也不会如此重,就可以离开了。”
徐长生道:“如今带两人......可是这追兵并未离开的。”
这鹅湖,虽然看着危险,却是非常稳妥的地方。不予楼的人不敢来此。不知道在怕什么。
不知道怕什么?当然是怕鳄鱼!
不予楼长生不老,断肢再生,挖出的心肺也可以重新长出,可能就连拧断头颅,也可以再长一个新的.....可是如果连皮带骨都被鳄鱼给吃了呢?这只鳄鱼吃一只手,那个鳄鱼啃一只脚,心肝脾肺肾被瓜分干净.....如何再生?是每一个肚子里都破膛而出一个同样的人吗?
有可能吗?
所以,如果这个方法对于不予楼有效,是不是表示,如果抓到不予楼的杀手,把他分尸剁成碎片,也是同样道理?难道之前无人用过吗?
赵帛胡思乱想,尽量想用这个方法转移注意力。
可是没用,他的眼泪依然扑梭梭地掉个不停。
卫华脸上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
可是神思还是清楚的。
他声音很小,可是赵帛是挨着他坐的,所以卫华坚信他的话可以叫赵帛听到:“小公子......”
赵帛果然听到,并且立刻转过视线:“卫华?”
赵帛安慰他:“小公子别害怕。有闫大夫在呢.....”
提到闫大夫......赵帛又内疚。
“闫大夫这么大年纪了,还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罪......”
卫华道:“如何是跟着小公子呢.....说启程是我们一起启程的不是?——谁又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呢?”
是啊,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他们安安稳稳去了陌家一趟平安无事,不过就是再转去赵家的路上遇到了埋伏呢?
闫大夫当时一定要跟着,理由是容小龙伤势未愈,怕给不注意了。他这个大夫,要时刻盯着。赵帛知道,闫大夫是拿容小龙做借口,想跟着去赵家盯赵小楼。
看看赵小楼的伤势恢复如何了。是不是还会咳。
结果一路车马颠簸,好容易颠去了陌家,赵小楼早不见了踪影。
赵小楼龙飞凤舞回了赵帛那封啰啰嗦嗦的信笺,当然就回了赵家。一问,果然,陌如眠不在陌家。家主也不在。
也因为这件事情,容小龙并没有马上完成方卿和的托付。
他应该会再次返回一趟陌家。
因为陌家当时不收容小龙手上的‘方大人托付转交之物’。
理由是家主和如眠小姐都不在。很是抱歉。
并且接待之人讲,陌如眠将在几日后回返,那时可接。
并且邀请容小龙赵帛等人留下,来者是客,且是贵客。
陌家那位门生很是懂得待客之道,说话漂亮,微笑也漂亮,连身段和脸蛋也漂亮。
是个非常漂亮的男孩子。
赵帛却和他不和。不肯留下。言语说,反正距离不远,不如先去赵家玩耍几日,留下口信,玩耍够了再来陌家。
赵帛说:“反正要回淮城。这样走,也顺路。”
容小龙并没有要回淮城的意思。可是他其实也没有目的。于是当时并没反驳赵帛的话,顺了他的意思。一行人走。走的自然是那条被踩宽一倍的康庄大道。
这条路并不算荒凉。周围有民居,也有小镇,不必在荒郊野外过夜。只是要绕路。绕大路。一开始容小龙以为绕路的原因是因为要去镇上过夜。结果其实并不是,小镇的存在不是绕路的原因,原因是那个湖。
赵帛说:“要绕开鹅湖。那湖很大,为了绕开这个湖,才多花一倍的路。因为这个湖就在陌家和赵家中间。”
容小龙好奇:“鹅湖?专门养鹅的湖吗?”
“不是。”
赵帛的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的快和猛烈。
他说:“鹅湖,以前,叫鳄湖。鳄。”
赵帛咬字给容小龙听。
容小龙没明白:“饿?饿肚子的饿?”
赵帛纠正:“鳄鱼的鳄。”
容小龙更加糊涂了:“饿鱼?是很饿的鱼吗?”
赵帛解释:“鳄鱼。一种会吃人的,非常凶的鱼。”
赵帛用指尖蘸茶水,在桌上写给容小龙看:“是这个鳄字。”
容小龙感慨:“从来没听说过,连这个字都是第一次看到。”
赵帛说:“这个字,等你如果有一天,有机会,看到那个鱼,你就知道,这个字长得和那个鱼有多么像!”
长得像字的鱼?
这就好玩了。
赵帛坐在容小龙的对面,所以他写这个字的时候其实是倒写,倒着写到底不是熟练的。属于显得这个字歪歪扭扭,七零八碎的。如果这个鱼长得像这样.....
得多丑啊。太寒酸了吧。
估计也没人吃。
这个时候,赵帛适当补充:“长得可丑了。”
容小龙点点头:“应该的。”
容小龙对这个鱼十分好奇:“它多大呀?”
赵帛道:“很大的。跟平时的鱼不一样。这个鱼,大概有她这么高.....”
赵帛指着斜对面的月小鱼打比方,补充:“宽窄也差不多......”
月小鱼不满:“你跟我差不多高矮,你指我不如指你.....”
赵帛反驳:“我又不是只说高矮,我不得说明胖瘦啊.......到时候再说你,不是麻烦么?”
月小鱼说:“直接说我就方便了是吧?”
赵帛挺胸,一脸骄傲:“可不是!”
月小鱼翻白眼。
赵帛没理睬他们的无趣斗嘴,反而惊讶:“这么大?”
他惊讶完才发现,全桌只有他一个人露出诧异表情。
“难道你们都知道?”
同桌者,赵帛,卫华,闫大夫,徐长生,月小鱼,都不约而同点头。
惹来容小龙自我怀疑:“所以只有我孤陋寡闻?”
没人回他。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宁静的尴尬。
主要尴尬的还是容小龙。
徐长生老实,他道:“我知道这个鹅湖的......”
容小龙刚刚想说不必如此强调,话还没出口,就被徐长生接下来的话打断:“这个鹅湖,不予楼的长生者似乎很害怕的。”
徐长生接着说:“我师父和我讲过这个鹅湖。也给我画过鳄鱼的模样。所以我才知道。而之后,我在鹅湖的湖心岛的小屋子中住过好几晚的。”
这下吃惊的算是满桌除了容小龙的其他人。
赵帛对徐长生的胆量刮目相看:“那可是满湖的鳄鱼啊.....湖上无桥,你如何过去?”
徐长生说:“鳄鱼白日懒散,上岸晒日,瞌睡。寻个小船摆渡过去。夜间闭门,燃火,就可安度。”
赵帛道:“那夜间还需要燃火吗?那两只大眼睛,跟一丛丛小火苗一样。”
赵帛比划,在眼睛上用手掌哗哗哗啦。
哗啦的徐长生发笑。
徐长生说:“我也燃两堆火。鳄鱼倒是老实,大概以为那个小屋也成了大鳄鱼吧。”
赵帛想那画面,觉得有趣。
其他人也笑起来。唯独容小龙笑不出来。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见过鳄鱼的人?
容小龙偷偷问月小鱼:“你见过鳄鱼吗?”
月小鱼当时虽然心不在焉,看着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但是也老老实实点头。还‘嗯’一声。
容小龙泄气。
他想看鳄鱼。
不是说白日鳄鱼晒日懒散吗?不能去远远看一眼吗?就一眼。
他这个心思还没来得及宣之于口。
就被闫大夫掐死在萌芽里。
闫大夫一个过来的过来人,不可能看错容小龙当下的神情暗示。闫大夫作为一个过来人和看过鳄鱼的人。冷冷道:“那鳄鱼对血腥味极其敏感。别说伤势未愈了......就算是手指头划破一个口子,隔着老远,鳄鱼都能闻到。”
容小龙吓一跳。立刻问:“闻到会如何?”
闫大夫没回答,而是冷哼一声,哼的容小龙七上八下的。
赵帛再来一句,彻底把容小龙的好奇心打压死死:“闻到肉味了,能怎么样啊?”
赵帛做出一个撕扯的手势:“自然是剥皮拆骨.....而且那鹅湖中,可不是一只鳄鱼的......一个小人.....那么瘦.....估计就算是把骨头渣子都嚼了,也不够那数十只鳄鱼塞满牙缝的......不够吃......”
赵帛舔舔嘴。
做出一副馋相。
正好这个时候,店小二的菜送来他们厢房。
其中一道正好放到了容小龙面前。是一道手撕鸡。香气扑鼻,看着就让人嘴馋。而且这家小店不光看着干净,东西好吃,且贴心极了,做好的鸡会细细的撕成碎片,方便那些不好意思举着鸡腿大嚼的斯文公子和害羞小姐。
若是没有那个科普故事铺垫。容小龙也会觉得这倒手撕鸡十分美味的。
可惜,这个故事在前。极承故事的手撕鸡顿时让容小龙一阵颤抖。
容小龙觉得,自己就像那道手撕鸡一样。
而那个举着鸡腿大嚼的赵帛,如今就是一副鳄鱼脸。歪歪扭扭,横七竖八。一个字,丑。
容小龙怒目相对。
赵帛被对地莫名其妙。他把手上鸡腿递给容小龙:“吃吗?”
容小龙怒视:“我才不是鳄鱼!”
如今,他们要靠鳄鱼保命。夺一线生机。
可是,到如今,他们都不知道,这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