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来,赵帛就不懂了。
或者说,赵帛半懂不懂。
半懂,是明白了赵家不会独立去保容小龙和若离。他多少安心些,不是他小瞧赵家,反而是他清醒的很。知道赵家没有如此通天能耐去抗衡不予楼。
若是赵家去强行逞这个能,对赵家对容小龙和若离,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不懂的是.......
“难道,小叔叔是想如今把容小龙和若离送去陌家?”
赵小楼说:“如眠来问了好几次。”
可是......
赵帛犹豫两番,还是把可是给可是了出来:“可是容小龙伤势未愈的!”
赵小楼奇怪:“这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吗?赵家和陌家距离又不远,容小公子的伤势又不是受不得车马颠簸。何况,赵家有闫大夫是好,可是陌家却有我们赵家没有的祖传秘方。别忘了,陌家是什么出身。”
虽然,但是。
赵帛嘀咕:“我怕路上出什么万一。”
......这还真不能够去怪赵帛疑神疑鬼。毕竟这路上的万一又不是没发生过。且赵帛还九死一生了一回。
天可怜见。十五岁的世家少年,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阵仗。
陷阱,伏击,黑衣人,血杀,江湖黑道,杀手。加上一夜艰难,鳄鱼围攻。真的是......平日里还抱怨别的世家子弟到这个年纪早就经历风浪的赵帛,简直是......
赵帛想,难道老天真的有眼,听进了他的埋怨。于是一鼓作气,把所有的江湖可能有的经历一口气给他圆了全部?然后再叫他全身而退。只剩下刻骨铭心的记忆?
可真是谢谢自己十八辈祖宗了。同时十八辈祖宗也要多谢谢老天爷。
赵小楼一度担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赵帛经过此种经历,只怕会更加坚定去拜师神偷盗圣的想法。结果反应却叫他吃惊一场——赵帛反而开始重视江湖之路。也开始重视赵家的职责。甚至今日,开始审视赵家的能力大小,担当职能。
颇有嫡系传人的风范。
赵小楼心中有了稍微的安慰。少许抚平了一些再次被陌如眠抗拒千里的失落。
赵小楼安慰自己,至少侄子开始争气,自己的婚事和继承人事情倒是可以不再忧心。甚至想一想,等到赵帛再大几岁,赵帛就会开始动心名利。接管执法世家,到时候他就可以孑然一身,游走江湖。逍遥自在我一人。
气死方卿和。
到时候,他要带上江南的花,北国的酒,西奥的梅子,左海的珍珠,年年岁岁地去看金陵的方卿和。庆贺他高升,庆贺他大婚,庆贺他得子,庆贺他美满一生。
然后在尽一杯酒给自己,敬意故人,敬意友谊,敬意江湖,敬意,一切的心甘情愿。
江山代代,人才辈出。
困于金陵和朝堂的方卿和,总有一日,可恢复自由,与他行走天地,看遍人间。
在此之前。他这个家主,还地辛苦多时。
赵小楼说:“你不必担心这路上情况。何况,不是还有容小公子么?他有了教训,比如不会轻易上了任何陌生魂魄的当的。只要不上当,就不会中埋伏。”
赵帛听到这里,只能点点头。
赵帛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可是往往这样,其实该当讲。
偏偏,若是他,那就别讲。
赵帛闭了嘴。
他那句话终究没说出口的。
他原本想说:“容小龙身边,有个鬼.....我怀疑,我有点怀疑是那个谁。偏我没证据。偏容小龙偏袒他。”
赵帛不肯说,是因为赵帛的下意识里,觉得那个鬼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至少对容小龙没有什么恶意。
可是光对容小龙没有恶意就行吗?
赵帛心里装了心思。魂不守舍的。
连赵小楼的话都没有听完,就默默转身走了。
被丢下的赵小楼:“......”
......
赵帛跨出了赵小楼的书房。迎面就撞上了若离。
若离此时只怕刚刚住下不久,风从她身后吹来,叫赵帛不必走近就闻到了一股花香。这是相思做的花油膏的味道。冬日干燥的很,尤其是秋燥。不光要忙着喝汤,连皮肤也是。相思春夏采了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做成了花香味的油膏。每日浸浴的时候挖一指头混进那浴桶中。那油膏遇到热水就溶了,一丝油星都不见,但是明显感受就是跑完澡之后皮肤滑嫩喷香。
赵家上下都爱。求也求不得。
不过这花膏难做的很,不是什么花都能成功。偏就那几种。于是总就那么几种香味。撞地容易的很。今日就是如此例子。
比如赵帛身上,还残留着昨夜沐浴的时候留下的梨花香气,偏今日若离也选了梨花。
赵帛寻着不好,退了两步。决计不叫若离察觉道。
他还转移话题:“你,来寻我叔叔?”
若离摇头:“寻你。”
她说:“我要去找容小龙。你去吗?”
赵帛愣住,不明白她去找容小龙干嘛非拽上自己。
赵帛直说:“你寻容小龙,是你们家的事情。拉我一个外人做什么?”
他和若离隔得远了好几步,要说话说清楚,要得正常音量。
这样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在赵小楼的书房窗外高声聊天。以至于本想推窗透气的赵小楼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屋里闷的很,偏门不开,窗也不开。因为连城县冬日寒冷,为了保暖,此地的房屋墙壁和屋顶都刻意盖的厚实。虽然如今到了深秋。可是依然感觉屋里闷得很。
赵小楼闷得很。
巴不得外面两个小鬼头赶紧离开。
赵帛和若离偏不走。
这廊下园外就是百花园,如今还有秋菊开放,桂花飘香,羊蹄甲落了一地,茶花整朵整朵的开。看着美不胜收,吹着凉风也美滋滋。加上赵帛不乐意叫若离走近,也不乐意和若离去见容小龙。于是一步不肯退。也一步不肯往若离方向走近一步。
偏若离也是这样想的。她刚刚脑子泡的发晕,身上热乎乎的。如今叫凉风吹吹,身上手脚都凉浸浸的,舒服极了。她知道赵帛不肯和她去见容小龙。她偏要如此。
若离说:“我们家的事?所以,你也知道了?”
赵帛点头:“知道。我叔叔,徐大侠,容小龙,都知道了。”
赵帛干脆交代个透底:“是那个亡魂讲的。容小龙寻思斩草除根,于是召唤他来,做了灵鬼,再杀。杀之前,自然要好好问道问道。当然,你的身世,是那个灵鬼自己讲的。我们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若离说:“灵鬼?他会白纸通灵术?果然是指路人。”
若离此刻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她说:“我也会白纸通灵,偏我没有那一双眼睛。”
赵帛嘀咕:那双眼睛才是关键吧?若是没有那双眼睛,就不算是开眼,那能算什么指路人?只怕血也无法生效。否则方卿和也不会一早就得了容氏的后人,偏又迟迟不去像不予楼下手。
当然这一切就是嘀咕,嘀咕就是心里的嘀咕。他面上,言语上,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若是此刻屋里的赵小楼见了,必然是要夸奖的。
若离眼见神不守舍态度的赵帛,不知道他当下脑子里在寻思什么。她也没有什么兴趣。她只说:“你真的不和我去寻容小龙?”
赵帛看了若离一眼,观察到若离的神情倒并没有特别的坚持,问这问题的时候也是漫不经心的随意。
于是他也随意一下,再‘漫不经心’的泄露出一点苦恼的态度:“我去了做什么?你要和他说的,愿意叫我听到?”
他说:“你若是觉得我所有都能听,不如告诉我,我来转告容小龙好了。”
赵帛觉得这个主意十分的好且体贴无比:“反正你也不喜欢容小龙,不如让我当个中间人好了。”
“我是不喜欢容小龙。”若离倒是坦诚。
若离说:“可是,早晚要面对的。他是容氏,我偏容氏。你看着天意弄人的态度。可是若是天意如此,为何厚此薄彼呢?”
“我倒是觉得,老天爷很是怜爱你的。”
赵帛如此嘀咕不是没有来由。他想起了成县令说的。再顺着成县令说的细细琢磨一番。简直能打一百个冷战。那种恐惧凝结的冷意,能从地下黄泉处,顺着脚心一路漫上头顶去。让赵帛打激灵个没完。跟羊癫疯一样。
想想若是身边跟着鬼,日日在眼前跳脚做鬼脸。是个人都能吓死了。
亏得没开眼。
何况,赵帛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说的。
容小龙私下,偷偷和赵帛启齿了一件事。
他之所以能够和方卿和认识,除了身边的那个亡魂,其实更多的原因,是方卿和身边的那些鬼。那些,不是那个。
赵帛当时吓一跳:“那些?”
容小龙点点头:“那些。”
容小龙看了赵帛一眼,十分理解当下赵帛的惊吓表情。
容小龙说:“最初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告之了方大人之后,方大人居然说自己一早就知道。我才知道,之前佛果有告之过他。哦对了,佛果,白塔寺的佛果,也是我容家的人。”
这一点赵帛倒是不惊讶。当年齐顺之战的时候,容家的年轻族长失踪,是淮王带领军队围攻了白塔寺,要容氏佛果前来主持容家。结果佛果拒绝,并且挖眼明智,将一双眼睛直直投掷于淮王脚下。据说这件事情被当时的淮王次子朱成良看在眼中。这一幕让当时的小世子打击颇大。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之后南顺战败后,小世子就跑去白塔寺要出家。
淮王自然震怒。自己就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要去出家。放着小王爷不去当,要去剃头当和尚。当时就大怒,哪座庙宇敢收小王爷,便就焚哪座庙。看看小王爷是不是能够在废墟里敲木鱼。
结果,收了小王爷的,偏偏是佛果。
淮王欠了佛果一双眼睛。
从此出家的小王爷变成了佛果的眼睛。世上再无朱成良,只有凉安在白塔寺。
容小龙说:“那佛果虽然没了眼睛。可是一双耳朵,还是能听到鬼话的。”
这就奇怪了。赵帛说:“你有的时候,都分不清是人是鬼,那佛果,目不能视,还能分明白人话鬼话?”
容小龙脸红:“所以人家天赋异禀。”
容小龙说的干巴巴的:“佛果可是满月开眼的。我十五岁开眼。能比吗?”
倒也是。
容小龙还说:“如今想来,或许方大人留那些无恶意的亡魂在身边,可能是想为了若离驱逐那些恶鬼。”
容小龙当时想了想,告诉赵帛:“那些鬼并无恶意,为首的叫小杨先生,是个秀才。我头一次见,是在安逸侯府,我当时还以为是个好心的师爷。长得很面善。若是若离开眼,见这样面善的先生,总比见恶鬼好吧?”
容小龙开眼,见的头一个鬼,是貌美如花的杜衡。
即便杜衡是江湖出名的美男子,容小龙依然免不了在明白了他是鬼的时候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毕竟他身边没有方卿和,也不知道他有朝一日要白日见鬼。一点没有准备的忽然袭击,不管是惊喜还是惊吓,首当其冲的,都是惊字。
......
如今也是一样。
若离忽然出现在容小龙面前。一脸面无表情。且无声无息。
若不是容小龙已经算是旧相识。
可能若离要被当鬼看待了。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忽然到来,也是惊吓到。
受到惊吓的还包括了徐长生。徐长生眼中出现若离身影的时候,手里刚刚捏开一枚花生的壳。炒熟的花生从外壳到果肉,都是又脆又香。但是吃起来细碎,很不文雅。所以赵家的孩子们不太爱吃。就这么一兜的炒花生,还是徐长生和赵家的下人们要来的。
徐长生躲在容小龙的院子里吃。纯粹是图方便。
整个赵家都知道容小龙要养伤,平时除了闫大夫没有别人回来贸然打扰。这几日连赵帛都变得忙碌碌的。一日大概就来个一次,陪着吃个午饭就走了。这样清净的地方。徐长生岂会错过。
何况,他馋这一嘴好久。
容安也是个矜持鬼。平日里对这种瓜子花生的不屑一顾,且也不许徐长生吃。偏徐长生好这一口。但是偷偷吃也不是现实。瓜子花生,磕开的时候都有声响,嚼的时候也脆。
他试探问容小龙:“爱吃花生不?”
容小龙回答令徐长生心上眉梢:“爱吃煮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