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小龙想了好一会。
他落在若离眼中就是一副思考的样子。
若离心想,他在想什么,是想着如何回应自己吗?还是想着全返自己回到金陵呢?
若是后者,若离就自己去闯荡江湖去。
江湖那么大,又不是只有高手才能闯荡。多的是平平无奇的江湖路人全身而退的。
她等容小龙的反应,等来容小龙一句:“你站着累不累?要不要坐下说话?”
容小龙看若离楞了一下,说:“你应该不是只是过来说这简单的一番话吧?千里从金陵赶来,车马劳顿的......定然有很多话要讲。要不要坐下来说?”
容小龙指了指廊下的另外一把椅子,好心说道:“需要我帮你拖过来吗?那把椅子是没人过的。”
“免了,”若离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敢劳动大架。你若是再伤上加伤的,回头我就是千古罪人。”
这一番夸大其词把容小龙给逗乐:“我又不是金尊玉贵的菩萨,还千古罪人呢......”
若离话落,自己走去廊下把椅子拖了过来。
真的是拖来的。那把放在廊下的椅子是红木打造的,重的很,放在廊下在夏天的时候到好,蔽日又吹风,还能看景,凉快惬意的很。偏偏到这个时候就不合时宜了。那里挨着风口,又冷,又晒不到日头。这里是客居,下人也懒地拖动,就任由那红木的座椅跟生了根那样杵在那里。
直到被若离给拖动走。
“这个椅子,真的重!为什么有钱,就要添置这种的椅子!”深秋,寒秋,若离除了一身的薄汗。
她一直对这个现实表示不明所以。
“这种椅子,又重,雕花多,膈人,坐久了还不舒服.......”
容小龙补充:“不止呢,还贵,贵得吓人。”
若离说:“但是有钱的达官贵人家里都爱这种。你看赵家有钱吧?添置了一堆。还有雕花木床。床倒是还好,铺写软垫,反正不是外人能看的。偏这种大堂的座椅,日日都要坐。我都替他们累。做大人千般好,偏就这一般,受罪的很。”
容小龙说:“反正我就算长大,也买不起一把这样的椅子。倒是不担心这个。”
若离倒是觉得不一定:“谁说得准呢......你现在是赵家的客人,到你弱冠,还有五年。五年啊......”
若离说:“五年前,我刚刚入方府。在如方府之前,我刚刚在当街头流浪的,险些要克制不住挨饿的苦去做偷儿。结果还没得逞,就被赵小楼赵家主抓了。”
若离还给容小龙讲了旁的:“我后来才知道......我被赵家主抓了之后,赵家主让赵帛来陪我,原是想着年纪相当好说话,也好叫我不害怕。但是其实我根本是不害怕的,我不仅不怕,还想着赶紧趁机吃饱喝足,然后带着赵帛一同跑......我原以为赵帛也是被和我一般抓来的。”
容小龙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事情。
“如果是那样,赵家抓你,多半是源自于方大人那边的话。定然也没有苛待你。吃住也比在街头挨饿强。你怎么就光想跑?”
而且自己跑还不算,还要拉着赵帛。估计赵帛那个时候定然是饱受惊吓。
若离料到容小龙有这个问题,她反问对方:“如果是你,被无缘无故抓来,没来由的给你好吃好喝好穿的,你不奇怪吗?你不害怕吗?”
若离说:“......尤其是,对方还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孩子......你难道不会疑神疑鬼吗?”
容小龙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
他觉得自己应该也会疑神疑鬼。不过,按照他的个性,大概不会想的如此偏激。他应该会趁机抓着赵帛问个清楚和明白。大不会第一时间就把这一切解读成恶意,然后选择逃跑。
自己一个小孩,怎么跑得过那些江湖上的大人呢?不如先弄清楚真相再说。
赵家好吃好喝的,心事重重会影响食欲的。
若离鄙视他:“就知道吃!”
容小龙反击:“说的跟你逃走成功了一样。”
这句话正中其心,若离不肯出声了。
若离当时确实没有逃跑成功。她被赵帛出卖。且出卖的地点,居然在饭桌上。
当天晚饭,赵小楼带着若离和赵帛一同吃饭,还给若离夹了排骨。很是亲切。若离一边假笑,一边偷偷把排骨埋进了饭里,只扒上一层的白饭。她盯着赵帛不放,赵帛吃哪一道菜,她就跟着夹哪一道。她笃定赵帛吃的会安全,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赵帛吃掉了大半盘的排骨。吃的嘴角流油。一边啃一边还说:“你不爱吃排骨吗?那我帮你吃完它!”
若离翻白眼。
但是那句‘我没有不爱吃’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帛吃的兴高采烈的。赵小楼似乎也是信了若离不爱吃肉的事情,夹了鱼给她。然后还给赵帛倒了茶水,怕他噎到。
赵小楼漫不经心问道:“你们玩的可好?”
若离不答话。
赵帛一边啃排骨啃得不亦乐乎,一边回答:“好着呢!”
赵小楼看着很满意,他带笑,看赵帛,那样子落在若离眼里,像农夫含笑看着吃胖的猪。
甚至都能听到话外音:“快吃,多吃点,吃胖了就卖掉换钱。”
若离打了寒颤。又把那一筷子鱼偷偷埋进了饭里。
那饭桌上原本有肉有鱼,偏两样荤菜都被赵小楼染指,被若离确认为可疑之物。她只能吃素菜。就夹笋。
刚刚扒了一口饭。
又听到赵小楼‘审问’:“你们晚上可还要一起玩耍?”
赵帛立时又说:“要的!”
他口齿伶俐,从小时候就见证了:“阿离说,要带我一起逃跑!”
一口笋,被卡在喉咙口。
若离小脸通红,涨的,也不顾那碗茶是赵小楼倒的可疑之物,她连忙一饮而尽。其实,她倒是愿意此茶有下了点什么。
即便中毒,也没有此刻尴尬来的难受。
赵小楼似笑非笑的。不去看小姑娘的脸色。
倒是赵帛,一副十足的憨态:“叔叔......逃跑是什么?是一种我没听说的游戏吗?”
赵小楼憋笑:“大概类似于捉迷藏吧......天色晚了,明儿起早,去花园玩去啊......”
“可是......”赵帛忧心忡忡看了一眼埋头扒饭的若离,“说好了夜深了才玩的......”
赵小楼想了想,决定吓唬他:“夜里玩逃跑确实好玩.....只有一个问题。”
赵帛果然被吊起了好奇心:“什么?”
赵小楼卖关子,故意等到若离都安耐不住抬眼偷瞧,这才压低声音道:“只是,深夜的时候,会出来鬼,鬼呢,见你们玩的开心又好玩,回头也加入一起玩。到时候就想啊......明明两个人的游戏,怎么逃着逃着,就变成好几个一起逃了?”
赵小楼明显是故意。
若离明白。
否则一个大人也不会用这种调子来和小孩讲话。偏还压低声音,变得又低沉又恐怖。
若离明明知道赵小楼在吓人。却还是吓得一声尖叫,丢下饭碗落荒而逃。
跟着若离一起逃走的还有赵帛,赵帛不顾自己嘴角还沾着排骨的酱汁,一路尾随,跟着若离逃到了客房的床铺,两个小孩一起挤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若离也顾不上生气,有个人配着她一起抖,一分的恐慌能拆成对半。也平静些。
这也算是,真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夜里去逃跑,就真的逃跑了。
也不算是食言而肥。
毕竟若离也没有和赵帛说,要具体逃到哪里去。
毕竟,从饭桌逃到被窝,这种中间距离,也不算短的。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容小龙笑得还算是节制。
不过若离一清二楚。容小龙的节制和克制,并非是故事不好笑或者他觉得该克制,是因为笑意如果太大,会牵扯长肉的伤口。引得痛感。
于是容小龙只好很有节制的笑。
他笑停不下来,每每要停下,又想到什么,又乐不可支。
若离有点后悔说这些事。
本来就没什么必要一对一的。容小龙说自己儿时的无趣事情,凭什么要用自己如此有趣的事情去换?真不划算。
容小龙笑的脸酸,拼命揉搓自己的脸,他揉得很是用力,一边揉一边把脸转向若离,仿佛在逗她笑一般。
不过倒也不是真的在故意逗她。
脸酸是真的。转过脸是为了问问题:“那这是,赵帛后来再见到你,想起来了?”
若离摇头:“他早忘了。我也没提过。可不愿意记得这事。我可要面子的。”
简直不可思议。
容小龙说:“这么有趣有难忘的经历,赵帛居然能忘了?”
“这有什么呢?”若离说,“我是极少犯蠢的。所以才显得这事有趣难忘。说不定这事对于赵帛来说太过寻常了。故而他很快就忘了。”
若离伸手拈了一粒花生,掰开,用洁白的手指揉碎了红色的花生衣看了看果肉,那果肉没长好,细细瘦瘦的。一看就硌牙。
若离把果肉递给容小龙。
“给你揉的。”
“.....可拉倒吧,不好看的给我吃。”
说归说,容小龙还是接过去吃了。
他眼见若离又捏碎一枚花生。继续揉开外衣,这回果肉莹白圆满,看着就香脆。
这回就不给容小龙了。
她满意吃了下去。
容小龙看这一幕说:“我还会炒花生呢......可比这个好吃。”
这事新鲜。
若离说:“你?炒花生?”
容小龙点头:“可不,我在山上的时候,会种花生,种了之后晒干,一半拿去山下卖,一半煮了自己吃,一半给我师傅,我师父爱吃炒的。”
容小龙说:“你知道吗?花生刚刚拔出来的时候带着泥,花生又多汁又甜。还能解渴。”
若离说:“花生是地上长的?——赵帛和我说,花生是树上结的。”
容小龙说:“你信他啊?他比你还娇贵呢.....世家长大的孩子,估计连西瓜都以为是天生长成切好的样子呢......”
容小龙这些话不是随口编的。
因为他们镇上县太爷的儿子就是这样以为的。
县太爷的儿子偷偷溜出来甩了仆人自己玩,遇到了卖西瓜的容小龙。见了西瓜不认得。问这是什么。听到回答这是西瓜,吃惊了摸了好几把。
他还吃了容小龙分给他的炒黄豆。
县太爷的儿子学容小龙的样子,蹲在一边边吃炒黄豆边看容小龙卖瓜。
果然见容小龙麻利地把瓜切成了他以为的半月的样子。
大开眼界。
那天下午,县太爷的儿子知道了,麦芽糖真的是麦芽熬的,毛豆就是还没晒干的黄豆,无花果丝其实晒干的萝卜。凤梨酥里包的不是梨子,而是冬瓜。至于县太爷的儿子最爱吃的粽子糖,也不是粽子做的,它只是单纯长得像粽子。只要做它的人愿意,它可以只粽子糖,也可以是汤圆糖,也可以是板凳糖.....总之,做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糖。
小少爷不死心,问容小龙:“那,那松子糖,真的不是松子做的吗?”
容小龙摇头,说:“当然不是。”
小少爷心灵面临破碎,唯有西瓜可以安抚。小少爷就啃。
啃一半,仆人终于满头大汗地找到了小少爷。
自然是对容小龙千恩万谢的。还取了些钱塞给容小龙。说算是买了瓜的钱。
那钱容小龙就收了。抵得过他两天卖瓜的。
小少爷后来让仆人带他来了好几趟。给容小龙带了府里的粽子糖和蜜饯。容小龙过意不去,给他包了一大包的煮花生。
那仆人也不势力。没有阻碍小少爷和一个卖瓜的穷小子玩耍。只是盯着小少爷吃喝,怕小儿肠胃较弱,闹了肚子。
其实也没和容小龙玩几次。小少爷就要上学堂了。
不管是县太爷的儿子,那天之后,连带街面上的小孩都少了很多。
那时候容小龙尚且不到十岁。对于学堂二字一片茫然陌生。
什么是学堂?
是去吃东西的地方吗?
那里有甜甜的瓜吗?有粽子糖吗?有煮花生吗?
容小龙卖瓜的时候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于是他决定去亲自瞧瞧。
这一去瞧,就被私塾的先生给抓到了。
这一次的抓包。改了容小龙的命。